“我很喜欢波兰裔社会学家齐格蒙·包曼关于当下的形容,他说我们正处于‘液态现代性’中,不再有永恒的关系、纽带,而非我们祖父母辈的时代,一切都是固态的、一成不变的。我的作品也必须存在‘变化’:光的流转、色彩的跳跃、可动的机械……一切皆是可变的。”
在上海静安区余姚路上,gallery all所在的建筑体不复往日面貌,被黑白二维码与彩虹色图像交织附着的外立面从宁静的空气中跳脱出来,这是阿根廷裔西班牙艺术家费利佩·潘通 (felipe pantone) 为gallery all创作的“新衣”——名为《速读》(diagonal reading) 的特定场域作品。而艺术家在画廊内的首次个展“速读·频闪·共振” (diagonal reading, stroboscopic attention, yet, profound oneness) 于11月4日正式拉开帷幕。
艺术家费利佩·潘通为gallery all所在建筑创作的特定场域作品《速读》(diagonal reading) ,2023
1986年出生于阿根廷,成长于千禧时代的交叉路口,潘通与其同龄人相似,经历了数字时代的崛起和占领。自12岁起,潘通走上街头开始涂鸦创作,绘画的行动从此在他的心、脑、手上打上深刻的烙印。与家人一同移民至西班牙后,他接受了美术高等教育与艺术史相关学习,在反思青年时代涂鸦创作的局限性的同时,潘通开始找寻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创作语言,并于大学期间由涂鸦作者转型成为艺术家出道。
本次gallery all的个展囊括了潘通的多个代表系列,以递进的层次于画廊的四个展厅空间内言说其艺术实践的线索。初入展厅,潘通受涂鸦经历影响完成的早期绘画作品将观众拽入数字漩涡。由彩虹渐变、几何形状、光学图像所拼接而成的二维画布,将加速、躁动的气氛凝聚于抽象的扁平之中。一如用图像将画廊外墙包裹那般迎面而来,潘通意在通过截取过去与未来的切面,并将其组合并置,让观众深陷于熟悉与陌生同行的异化世界。
费利佩·潘通,“速读·频闪·共振”展览现场,gallery all,上海
2023年11月4日至2024年2月25日
随着展览的逐渐深入,此次展览呈现的动态装置系列作品则显示了潘通在上世纪60年代“科学启发艺术”风潮余韵下的新时代承袭。不同颜色的亚克力面板以几乎零摩擦的顺滑触感前后交叠,每次人为力量与作品的交汇即可引发一场光与色彩的迷眩。对于长期使用软件与屏幕开展工作的潘通看来,“颜色只存在于光的作用下,而光是生命存在的唯一原因。光和颜色是视觉艺术的本质。由于电视、电脑和现代照明设备的发展,我们对光和颜色的认知已经完全改变。”潘通借由艺术穿梭于计算机的虚拟场域与客观世界的真实处境之间,而这一方法似乎也召唤了数字时代每个个体都无法规避的经验与记忆。
费利佩·潘通,“速读·频闪·共振”展览现场,gallery all,上海
2023年11月4日至2024年2月25日
潘通的雕塑系列《脉冲》(aerosolid impulse) 在奏响展览尾声的同时,刻画了艺术家近期工作的最新向度。通过展厅内播放的视频,观众得以一览每件雕塑经由真实行动、软件捕捉和材料重塑的虚实旅程。与此同时,《脉冲》也是潘通对其早年涂鸦创作经历的再度挖掘,以期通过“反雕塑”“反严肃艺术”的涂鸦为通道来摸索雕塑的边界。
费利佩·潘通,“速读·频闪·共振”展览现场,gallery all,上海
2023年11月4日至2024年2月25日
潘通本人身上也显露着颇多数字时代艺术家所独具的影踪。他热衷于通过网络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作品与创作过程,并于近期开通了小红书与抖音账号。同时,他继承了涂鸦时期的公共性创意,持续参与大型公共项目的落成与消费品牌的合作。本期,art-ba-ba借此次展览的契机采访了艺术家费利佩·潘通,听其讲述由涂鸦作者成长为艺术家的经历,并在数字时代为大背景下,挖掘其创作的灵感来源与独特表现。
费利佩·潘通
felipe pantone
art-ba-ba:
你从12岁就开始了街头涂鸦创作,从涂鸦作者到成为一名艺术家,这中间的转变是怎样发生的?
费利佩·潘通:
我从未认为12岁开始涂鸦是一件很早的事情,我来自的文化环境与你不同,溜冰、涂鸦和跳地板舞是在阿根廷长大的男孩们最熟悉的爱好。或许早早开始涂鸦的优势在于,我不停歇地绘画,直到让自己的身体完全熟悉绘画这一行为。
涂鸦绘画与艺术创作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游戏,也像是流行在孩子们间的一类比赛。我们比谁能画得更大,比谁的创意更有趣,然后在完成的那一刻自豪地挥洒上自己的签名。
对于像我这样自小随父母从阿根廷搬到西班牙的新移民而言,进入艺术院校、接受高等教育是一件备受家庭期待的事情。我不像许多同学那样来自浸润着艺术氛围的成长环境,我的爸爸是铁匠,我的妈妈在一家餐厅工作。大学内的艺术史课程着实开阔了我的眼界,我方才知道“艺术”的面貌。我被波澜壮阔的艺术史启发着,并思考着自己可否以及如何能成为其中的一个节点。
当我在大学中脱离涂鸦惯性、树立新的工作理想的同时,也十分厌倦传统艺术高等教育所携带的、繁冗沉闷的弊病:老师们试图将每位学生塞进同一个框架内。最好的媒介不应是被反复教授的媒介,而应是能最有效传递理念的媒介。我利用课余时间开始进行独属于自己的风格和媒介的探索和实验。在我看来,成为艺术家在于其艺术创作的“意图”,这是区分艺术家与涂鸦作者的关键点,也是区分艺术家与艺术学生的关键点。
上图:费利佩·潘通,《光学艺术151》(optichromie 151) ,2023
瓷漆、紫外线漆、铝复合板、铝,375h x 375w x 4d cm
下图:费利佩·潘通,《光学艺术149》(optichromie 149) 局部,2023
瓷漆、紫外线漆、铝复合板、铝,150h x 150w x 4d cm
费利佩·潘通,“光学艺术”在水牛城,2019,纽约,美国
费利佩·潘通,“光学艺术”壁画,2019,马德里,西班牙
art-ba-ba:
可否简要谈下你的作品如何受到卡洛斯·克鲁兹-迪斯(carlos cruz-diez)、维克多·瓦萨雷利 (victor vasarely) 等艺术家的影响?而你身处60年后的当下,如何回应他们的创作并建立自己的语境?
费利佩·潘通:
这群艺术家们将自己放置于未来,那是一个人类进行登月尝试的时代、一个高速运转的时代、一个饱含活力的时代。在大学进行艺术史学习时,我被这批艺术家的创作深深吸引,感受到与他们之间跨越时代的强大关联。
动态艺术家与欧普艺术家们试图描绘未来,在多重意义上,我们正生活在他们所构想的时代中。而我的创作,继承他们的实践,则意在表现当下,我想要尝试解答“我们的时代是什么样的?”这一问题。我很喜欢波兰裔社会学家齐格蒙·包曼 (zygmunt bauman) 关于当下的形容,他说我们正处于“液态现代性” (liquid modernity) 中,不再有永恒的关系、纽带,而非我们祖父母辈的时代,一切都是固态的、一成不变的。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我的作品也必须存在“变化”:光的流转、色彩的跳跃、可动的机械…一切皆是可变的。
费利佩·潘通,《色彩动力学149》(chromadynamica 149) ,2023
瓷漆、紫外线漆、铝和铝复合板,180h x 180w x 4d cm
费利佩·潘通,《可变宇宙7》(subtractive variability kosmos 7) ,2023
紫外线漆、uhs清漆、pmma、铝材和滑轮,100h x 180w x 18d cm
art-ba-ba:
这次gallery all个展“速读·频闪·共振”广泛囊括了你艺术家职业生涯的多个作品系列。你如何构建自己的创作脉络并由此延伸出多样化的作品?
费利佩·潘通:
我的创作始于涂鸦,第一个展厅内的几幅绘画作品展现了在我创作早期,涂鸦给予我的直接影响:将炫目的视觉元素拼贴和重组。随后,我尝试创作互动性装置作品,例如《可操控光波》(chromadynamica manipulables) 系列、《可变宇宙》(subtractive variability kosmos) 和《可变光谱》(subtractive variability circular) 系列,观众可通过与作品的直接接触,改变其形态和与之的关系。三原色便可创造出一个完整的色域,调和出千变万化的颜色,这是一种需求“平衡” (balance) 的艺术。
费利佩·潘通,《可操控光波》(chromadynamica manipulable)
“金属碰撞” (metallic contact) 展览现场,2022
albertz benda画廊, 纽约,美国
费利佩·潘通,《可变宇宙6》(subtractive variability kosmos 6) 及局部,2023
紫外线漆、uhs清漆、pmma、铝材和滑轮,100h x 100w x19d cm
费利佩·潘通,《有预谋的彩虹色xt-4》(planned iridescence xt-4) ,2023
紫外线漆、uhs清漆、pmma、铝、铝复合板和铝阳极氧化,150h x 200 w x 9d cm
伴随着创作的逐渐深入,我也在时刻反思成为艺术家之前的这段涂鸦经历,并思考如何更精准地提炼其核心,并融入我的作品中。在最近的雕塑系列作品《脉冲》(aerosolid impulse) 中,我佩戴vr眼镜并用手持装置记录我的行动轨迹,经由计算机软件处理后,这一虚拟的“痕迹”被再现于客观的三维现实中,成为雕塑。涂鸦与中国草书有异曲同工之处,讲求行云流水的动态,其动作几乎是以无阻力的方式在空气中完成;而传统雕塑则通常需要精工细琢,克服材料的阻力一点一滴完成作品。涂鸦与雕塑所代表的“哲学”间的对撞令我非常着迷,我的最新系列正是在探索它们的边界,也是回溯我自己从涂鸦作者到艺术家的转折,尝试融合二者以期待迸发出新的火花。
上图:费利佩·潘通,《脉冲11s》(aerosolid impulse 11s) ,2023
树脂、喷漆,60h x 40w x 34d cm
下图:费利佩·潘通,《脉冲9》(aerosolid impulse 9s) ,2023
不锈钢,喷漆,200h x 142w x 134d cm
art-ba-ba:
《可变宇宙》系列为你的艺术引入了一个有趣的时间和变化维度,可以展开谈谈吗?
费利佩·潘通:
我一直在思考事物的完美属性。即使我们会经历开心和沮丧,但我认为即便如此,每件事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完美的,存在一种互相平衡和制约的状态。古希腊人称之为“kosmos”,以k开头代表全宇宙,包括一切事物,都有一种秩序。在这个思路的指引下,我开始研究一些艺术家,像亚历山大·考尔德 (alexander calder) 和乔尔·夏皮罗 (joel shapiro) 等,他们贯彻着这种思想。这样的艺术家并不多见,但他们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们启发了我寻求平衡的理念。于是,我开始将这个概念整合到我的作品中,尤其是我的可变宇宙系列。在这个系列中,我将各种颜色堆叠在一起,以黄色和品红色为底,我整合的这一切都是用来讲述完美的平衡。
费利佩·潘通,《可变宇宙5》(subtractive variability kosmos 5) 及局部,2023
紫外线漆、uhs清漆、pmma、铝材、滚珠轴承、滑轮,150h x 166w x 18d cm
费利佩·潘通,“速读·频闪·共振”展览现场,gallery all,上海
2023年11月4日至2024年2月25日
art-ba-ba:
除了在展厅陈列的作品外,你在本次个展中还用图像将gallery all空间的整栋大楼包裹。在成为艺术家后,你似乎仍像涂鸦作者时那般对大型公共项目抱有极大的热情。
费利佩·潘通:
是的,当我们将艺术作品无限放大,并置于公共空间中,就像把作品直直地“扔”在观众脸上,这种当代艺术与观众之间激烈的面对面交锋令我十分兴奋。我很幸运一直在接受多元化的公共项目委任,我可以用图像将一栋摩天大楼包裹,也可以将色彩填满泳池。与此同时,我也会偶尔“潜入”一个地点,找到一面墙进行创作,以求找寻一些早年时涂鸦的那种单纯的快乐。
我的公共项目不会因其所处的地点和文化而改变,它必须具有普适性。
上图:费利佩·潘通,《data fall chromo dynamics》,莫斯科购物中心项目,2018,莫斯科,俄罗斯
下图:费利佩·潘通,《quick tide》,格林威治半岛广场栈桥项目,2022,伦敦,英国
art-ba-ba:
这是你第二次在中国举办展览,这次抵达上海给你留下了哪些印象?与多数艺术家不同,你在十分活跃于社交媒体的同时,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众,这是你吸引关注的一种策略吗?
费利佩·潘通:
每次来到中国,我都惊讶于这里正在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有时,我感到自己与中国的年轻人,而非我家乡的故人更能产生链接,因为我们同样成长于一个极速变化的数字时代。这次在上海的个展是我作为艺术家经验的一次阶段性整理,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也很期待中国观众的反馈。
社交媒体为我带来了颇多曝光与机会,互联网为交流开辟了一条新的通道。在这种背景下,我同样警惕互联网所带来的信息泛滥和对注意力的剥削。当你在谷歌上搜索一位艺术家的名字,多数情况下,你会看到艺术家的面庞而非其作品,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以真面目示众是希望观众能通过我的作品了解我是谁,而非我的面孔。
费利佩·潘通,《色彩动力学151》(chromadynamica 151) 及局部,2023
瓷漆、紫外线漆、铝复合板和铝,150h x 600w x 4d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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