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北部重要海港城市安托法加斯塔（antofagasta）位于阿塔卡马沙漠中，该地已持续十余年的saco双年展项目将这个世界上最干燥的地带变为创作、传播、研究艺术的沃土。今年6月至9月，新一届双年展以西班牙语单词golpe（对应英文为coup）为主题。该词既有政变、突袭之意，也可泛指出乎意料的惊人之举。25个国家72名艺术家的作品散布于城中各处的展场，审视着过往的历史及当下的现实。艺术化身反思、抵抗“恶之平庸”的利器，使渗透在我们日常生活里、早已令我们免疫的暴力因子现形。
> 米格尔·布拉塞利（miguel braceli）, 《将旗帜埋入海中》（ enterrar las banderas en el mar )
> 安娜·克鲁科夫斯卡（anna krukowska）和托马什·多比舍夫斯基（tomasz dobiszewski），《发散的形状》（ shapes of divergence)
斯洛伐克艺术家斯特凡·帕博丘（štefan papčo）热衷于登山攀岩。他将攀登视作有关肢体语言、身心协同的直观知识，这些知识构成了他工作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欧洲塔特拉山脉险峻的地势条件呼应着斯洛伐克民族走过的漫长而艰辛的道路。帕博丘对自然的独到体察无法从历史的压抑里逃逸而出，总有个幽灵萦绕在更迭的景观之上。那些古老且永恒的自然地景倒映出人类社会争斗的虚空。帕博丘的艺术冷寂、内敛，蕴藏着迎接未知挑战的勇气与谋略。而在波兰二人组安娜·克鲁科夫斯卡（anna krukowska）和托马什·多比舍夫斯基（tomasz dobiszewski）的装置里，山岩则成为个人反抗权威和传统的象征。岩石，默默见证着文明的所有过往。古时，尚且年轻的达味王迎战巨人哥肋雅。决斗中的致命一击就是达味凭信仰之力向哥肋雅投射的光滑石头。现今，这顽石的形象升华为打击不义、控诉不公正的符号。 
> 尼古拉特·巴拉兹（nikolett balázs），《身体之地》（ body land )
艺术为记忆提供凭据，它传递经验、愿景和感知。智利裔视觉艺术工作者卡米拉·卢塞罗（camila lucero）在当地进行着艺术考古驻留。她不满足于简单地完成调研和创作，而是积极寻找作品扎根本地的方法。她复制档案馆收藏的文献，制成系列幻灯片，命名为《艺术史图集》（ atlas of an art history ）。黑色光泽的幻灯片有着不同的透明度，图像仿佛是经由考古挖掘而逐步显现的。原始图像被破坏，并被重新组合，经典的艺术史叙事遭遇到众多混沌因素的干扰、围攻。创建档案，就是制作一段客观的、被冻结的记忆，它是我们与过去建立关联的方式。然而，卢塞罗调转了档案的逻辑，更新了美学记忆。双年展的策展团队同样是观念革新的践行者，他们致力于建设“没有博物馆的博物馆”。双年展临时或永久地改变了一些公共场所原本的使用功能，制造出复杂、动态的语义张力。巴西策展人马尔西奥·哈伦（marcio harum）策划的“展中展”就落地在因实施酷刑而臭名昭著的秘密监狱旧址。这场展览名为：“网络：1970-1980年拉丁美洲和东欧的邮件艺术”（ a network: mail art in latin america and eastern europe 1970-1980 ）。内容聚焦于万维网到来之前数十年里拉美和东欧间的邮件艺术人际网。邮件艺术，起始于1960年代，是通过邮政服务发送小型作品的艺术运动。被邮递的实物包括明信片、照片、图像拼贴、橡皮版画、自制邮章、手工书，甚至还有行为记录载体、视觉诗歌、文件散页等任何可以放入信封的东西。对于艺术机制发达成熟的地区，邮件艺术规避了艺术市场、美术馆、画廊等旧系统，艺术家之间依靠另类、替代性的邮件网络分享创作。而对于铁幕背后的东欧及动荡的拉美地区，邮件艺术网络则书写了一套集体行动的方案。精心编制并不断扩充的地址列表成为直接发起私人对话、了解远方事态发展的手段。尽管实验性的艺术品偶尔会被拦截和没收，但它们有机会依托于邮政系统长距离地流通。东欧和拉美在历史波涛中形成了某些共性，经历的相似得以让双方艺术家平等、舒适地互动，最终团结为一个庞大社群。策展人特别提及了邮件艺术先驱吉列尔莫·戴斯勒（guillermo deisler）的贡献。原为智利大学安托法加斯塔分校平面艺术教授的他1973年后流亡保加利亚，后搬至前民主德国。他编辑出版的杂志 uni/vers(;) 凸显了平面设计在邮件艺术演进史里的关键价值。 
> 安娜·克鲁科夫斯卡（anna krukowska）和托马什·多比舍夫斯基（tomasz dobiszewski），《发散的形状》（ shapes of divergence )
双年展的主办方saco竭力统筹政府、民营企业、非盈利机构等多方资源，坚持作品应在当地制作，展览结束后留下或就地转化、回收。它改变了“双年展”的常规范式，摆脱了生产/商业的需求。本届双年展履行着它所许下的社会承诺，不间断地开展公民教育与关怀活动。本地艺术家南达（nanda yasoda）在马赛克壁画和社区工作方面皆经验颇丰。她与女子监狱的8位服刑人员合作绘制了一幅壁画。画面里，一名女性似乎在失重的环境里悬浮，脚下是沙漠，头顶是星空。她被形态各异的鸟儿环绕着，8只鸟分别代表着每位参与的成员。图像饱含新生、自由和光明的力量。如同一位参与者的诗中写道：“水无法熄灭爱，也不会淹没河流。”健全的社会允许一群暂时被剥夺自由的女性学会如何表达自己 — 这不仅是一种针对特殊群体的文化救济，还是用爱和希望进行的灵魂疗愈。双年展的点题之作亦出自一位女性艺术家、建筑师之手。来自秘鲁的米拉格罗丝·贝多亚（milagros bedoya）在海港岸边的公共区域内安插了数十面白旗。每一面白旗都代表着19世纪民族国家独立运动以来，拉美及加勒比地区国家发生的政变或政变企图。旗上有浅灰色的标记，记录着国家、年份、发动者、针对的对象、结局等概略信息。golpe，既在人民的记忆里无法磨灭，同时也仍在不时地上演。这个词将拉美的身份想象扭合到一起。
> 艺术家南达（nanda yasoda）与女子监狱的8位服刑人员合作绘制壁画
> 斯特凡·帕博丘（štefan papčo），《不朽之躯》（ eternal bodies ）
> 展览现场
这些为照料他人、修复关系而创作的艺术带来了逾越创伤、寻求正义的契机，它们在现实以下（infrarrealismo，1976年起始的拉美文学运动），似诗若梦。观摩这场展览的体验恰与智利当代文学巨擘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他本人也是在1973年回到智利后随即逃亡）《智利之夜》（ nocturno de chile ）中一个段落莫名地贴合：“就仿佛我们所有人都猛然从梦中惊醒，重返现实生活中似的，虽然在某些场合，感觉截然相反，就好像是我们所有人都突然进入到了梦中。而我们的日常生活则伴随着梦中那些异常的参数开展起来：在梦中一切都可能发生，人们也‘接受’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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