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传统中国民间年画里有一项是关于神灵崇拜的年画，它表达了中国广大民众趋利避害、祈福纳祥的朴素愿望。这种世俗的功利性色彩也是中 国民间神灵崇拜的心理基础。神灵崇拜年画是民间精神文化的活化石，是中华民族民间宗教、民俗文化形态流变的形象记载，在其中可以追寻到许多中华 民族千百年来血脉相连的内在文化遗传信息和共性的审美认同感。
关键词
崇拜；文化；民俗；功利
关于神灵崇拜题材的年画在中国民间 年画里是一个较大的门类。此类神灵崇拜 和辟邪赐福观念的神像年画形成的年代较 早，与民间神灵崇拜观念有着直接的联系， 我国的神灵信仰观念由来已久，它的形成 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由于长期的天灾人 祸和科学落后的原因，人们就自然而然地 把这些在当时无法解释的天灾人祸解释为 一种超自然的、带有灵异色彩的力量所致， 并将这种力量加以人格化并对其顶礼膜拜。千百年来，由于不停的造神运动，民间神 灵大量涌现，如创世神、六御大帝、五方 五老、四大天师等，其数量有数百位之多， 其功能涵盖了普通民众民俗事项的方方面 面。“神仙年画带有一定的巫术和宗教性质， 起初和后来很长时期都是作为一种信仰崇 拜和驱邪禳灾、祈福纳祥的明确、具体的 功利目的出现的。”因此，年画中的神灵 崇拜，与广大民众世俗生活有着密切的联 系，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广大民众祈福纳 祥、辟邪趋吉的功利性思想。
一
神灵崇拜年画的图像内涵
从神灵崇拜年画所体现的图像内涵上来看，这种带有民间神灵信仰崇拜意识的 年画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自然全神崇 拜、家畜六神崇拜、祖先灵魂崇拜、英雄 崇拜等。
第一，自然全神崇拜。自然神崇拜把 和人们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物和自然 力化为崇拜的对象，是一种较为古老的观念 崇拜形式。早期的民众利用自己的想象和简 单的逻辑推理将生活中观察到的风、雨、雷、 电等自然现象和规律进行夸张化的理解，就 形成了早期的自然崇拜。
自然神崇拜题材年 画即取材于这种人类古老的观念崇拜形式， 此类年画是中国年画里比较早的年画式样， 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商代‘天 子五祀’周代‘天子七祀’中都包括了对后世年画的两大题材种类——门神和灶神的 祭祀，如后世纸马神像中的雨师、雨伯诸神， 早在周代就属每年必祀的重要神灵。”此类题材的年画在年画品类中占有着较大的 比重，例如河南朱仙镇年画《天地三界》、 河北内丘的《三教众神》、山西新绛的《天地全神》、河南滑县的《众神图》《五神图》 《文武财神》、山西凤翔的《神位》年画等。
在这些年画里，天、地、日、月、山、川、风、雨、 雷、电等各种自然之物都有主宰它们的神灵，这些神灵被想象成具有一种神异的力量，并各司其职，为人类带来福祉，因此 值得人们顶礼膜拜。在民间年画《全神图》（图1）中，民间信仰的大部分神灵应有尽有，如天神、地神、风神、雨神、雷神及儒、 释、道三教等神，众神仙在年画中各有其位， 济济一堂，共同享受人间牲醴香火，俨然 一个和谐美好的众神世界。
图1 ˉ全神图ˉ 滑县年画
第二，六畜宅神的崇拜。我国长期处于农耕社会，家庭的生产生活、习俗信仰几乎涵盖了广大民众生活的大部分内容，在自然经济条件下，一家的一年的收成，幸福的实现与家畜茁壮健康有着直接的关系， 家畜在老百姓的生产、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由于长期科学知识的落后，人们 认为家畜茁壮或疾病也应该有一些神灵在掌管，有了这些神灵庇佑，家畜才能远离瘟疫，茁壮健康。
因此，对家畜六神的崇拜也 就很自然地产生了；同样，“宅神”，指的 就是保佑家宅的神仙，一般称为家宅六神， 蔡邕《独断》中说 :“神荼、郁垒而身居其门, 主阅领诸鬼 ,其恶害之鬼,执以苇索,食 虎。故十二月岁竟,常以先腊之夜逐除之也。乃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神 荼、郁垒”就是早期的护宅门神。由于年代 久远，各地对家宅六神的说法也并不统一， 在陕西西部地区，家宅六神指天神、地神、 灶神、井神、仓神、槽神。
而在北方河北、 北京等地区，家宅六神则是指灶王爷、土地 神、门神、户尉、井神和厕神，说法不尽统一。但总的来说，一般认为旧时老百姓家中 的生产、生活工具都属于相应的宅神掌管。长期以来，对于六畜宅神在民间神灵崇拜中 占到了很大的比重，人们认为，只有从心底崇拜这些神灵，才能消灾免祸，家族才 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多地年画里的《六畜兴旺》、《打猪鬼》、《槽头兴旺》（图 2）、《神农氏》、《牛王》、《马王》题 材就是这种六畜宅神神灵信仰的形象体现。第三，先祖崇拜。
图2 ˉ槽头兴旺ˉ 朱仙镇年画
在有关神灵崇拜的年画里，有一项是关于先祖崇拜的年画。先祖崇拜是中国先民影响久远的崇拜形式， 长期以来，中国老百姓认为灵魂不但可以脱离肉体独立存在，而且在肉体消亡时灵魂还可以独立存在。“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 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
因此，在中国广大民间，人们相信和自己有血统渊源关系的祖先死了以后， 其灵魂仍然不灭，仍然具有对后世子孙赐福的能力。“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有‘慎终 追远’‘报本返始’的优良传统。慎终，谨慎地对待死者，追远，缅怀祖先的功德。
这种传统与祖先崇拜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在各地的年画里这类题材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如朱仙镇年画里神主“家堂画”、滑县年画的族谱年画（图3）、山东高密的“家堂”年画等。以开封朱仙镇的家堂年画为例， 家堂画是将三代宗亲的图像刻制成版，也称为“神主”像，图分三层，上层为曾祖父母、 祖父母像，中间一层为父母像，下层一般为摇钱树、聚宝盆、珠宝、童子、神仙等吉祥图案，这种家堂画一般在自己家族的内部张贴，逢年过节，族人便会携族里老幼， 对画像叩拜，表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孝道思想；河南滑县的族谱年画也是以祭奠先祖为 主题的年画样式，族谱年画是滑县木版年画 的主要内容之一，不但代表一定儒家文化内涵，而且在民俗事项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族谱年画一般也是三层，分为诸多空格，旁边装饰有松柏、竹、狮子、鹤等吉祥之物， 一旦家族中有故去的老人，家族的长者就会将其填写在族谱年画的空格内。
图3 ˉ族谱年画ˉ 河南滑县
祭祀时， 在族长的带领下按照一定民俗礼仪，将族 谱年画“请”出，族人按辈分依次向祖先 敬拜，即希望自己的祖先对自己家族庇护， 保佑自己家族的后代人丁兴旺、和睦相处、 无灾无难。
第四，英雄崇拜。在民间，英雄一般是指那些为了本族群的繁衍和发展，在与自然和外族斗争中涌现的杰出人物。所谓英雄崇拜，是把真实或者幻想出来的历史人物加以神化作为崇拜的对象。从英雄崇拜产生的根源和存在的意义来说，英雄崇拜是民间信仰崇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出于满足民间广大民众的信仰需求，能增强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在广大民众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人们相信历史上这些英雄人物生前能造福民众，死后也应该英灵不灭，将其供奉起来同样可以起到庇佑后人、赐福后代的作用。这种民间信仰崇拜， 直到今天在中国广大地区依然盛行不衰。从历史背景上来说，中国古代战乱频仍，百姓深受其苦。而这样的背景，恰恰 容易产生拯救民众于危难的英雄人物。
从民族心理来说，自古以来中国广大民众就有着崇拜英雄、祭祀英雄的传统心理，一 些忠臣良将，英雄豪杰的业绩从来都为民众所津津乐道，人们爱用图像来描写英雄的传奇故事，乐于将他们的偶像神化，把 他们当成具有超能力的神灵供奉起来。像三国忠义名将关羽、张飞、赵云、黄忠， 唐代尉迟敬德、秦琼，还有抗金的岳飞、 岳云、韩世忠等，都被赋予神异的能力， 都是崇拜的对象。
在中国各地民间年画里， 处处可以见到大量具有英雄崇拜情结的年画，历史或者传说故事中一些著名的英雄 人物，在大部分年画里都能找到以他们的 故事为题材的图样（图4）。如各地流传的《关公》《长坂坡》《存孝打虎》《访白袍》《杨家将》《岳飞传》等。
图4 ˉ山西夫子（关公）ˉ 山西平阳
二
神灵崇拜年画的图像内涵
所体现的民俗文化特征
（一）多神崇拜观念中国民间神灵崇拜年画体现了中国人多神崇拜的宗教文化观念。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神灵崇拜文化相比，中国人不太愿意相信世界仅仅由一个万能且至高无上的神主宰，而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多个具有着实际功能的神在共同管辖。这些神灵各领一项与民众生产生活相关的事项，其意志与民众的祸福直接相关。因此，每一个神灵都得罪不得，都要按时祭祀供奉。
这种多神崇拜的思想和世界上其他宗教有着很大不同，世界上很多种宗教只对一个至高无上、主宰万物的神灵顶礼膜拜，而 视其他宗教的神为异教，有些还使用极端 的手段排斥，而中国的宗教崇拜则不同， 中国的神灵崇拜与世界上其他宗教崇拜相比不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在中国的民间神灵崇拜里儒、释、道神灵并存，没有一个有绝对权威和处于支配地位的神灵，中国的神话世界是一个多神共管的神话世界， 东西南北各有其神灵，这些神灵各司其职， 和睦相处，很难说谁处在绝对的支配地位。
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明确地实行过国教制，无论是佛教、道教还是 哪一种宗教都从未凌驾在皇权之上，从而 在意识形态上占据社会统治地位，在中国也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政教合一的国家。在中国，儒、释、道长期以来同时存在， 没有出现哪一个占据对优势的宗教和绝对的神，各种宗教基本上可以和睦相处，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没有发生过特别大的宗教 战争。“中国是个多宗教的国家，汉代以后佛道共存，唐、宋以后佛、道、伊斯兰、摩尼、犹太、基督同时共存。
这说明，兼容共存是中国宗教的又一大特点。”这也是中国艺术取材上多神共存的政治基础。从民族文化心理来说，中国人更愿意天地之间具有各种功能的神都来庇佑自己， 帮自己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人们更愿意信仰那些有求必应的神。而且，他们也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造一些神来满足自己各种各样的实际需要。“中国人神灵信仰的对象可以是关公、妈祖、观音菩萨、 玉皇大帝等等，不仅因人因地不同，常常 改变；而且大都是为了求福避祸、去灾治病，有着非常现实的世间目的。”中国人信神的目的是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对 生活有重要影响的天地、日月、星辰、山川、 湖泊、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一直被神化 为崇拜的对象。
这些自然现象各有其神主宰着，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风有风神， 雷有雷公，电有电母，雨有龙王。这种观念反映在中国民间神灵崇拜年画里就是诸神共存，中国神灵崇拜年画更像一个多神世界的组画，如各地都有的《天地全神》、 《天地三界》（图5）、《三教众神》等年画， 在这些年画中我们可以看到既有外来佛教 神灵的存在，也有本土儒道神灵的存在， 也能找出儒、道、禅诸神共存于一起的年画。因此，中国民间年画里的众神崇拜年画体现了中国人宗教信仰开放和兼容的文化属性，这也是中华民族神灵崇拜文化区别于 其他民族神灵信仰文化的重要特点。
图5 ˉ天地三界ˉ 朱仙镇年画
”中华民族的祖先主要生活在黄河流域， 长期处在农耕社会，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中国人更加实际，缺乏宗教的遐想，不喜欢殉道式的宗教崇拜。中国民间美术主要以追求现世的欢乐为主题，不喜欢来世的虚无与缥缈。因此，在中国民间这些具有着实际功能、能解决民众现实困难的神在民间长期以来都被顶礼膜拜着。
民间俗语说“敬神如神在，不敬如土块”，他们如若灵验的话，人们会趋之若鹜，如果他们祈祷不灵， 人们便会断其香火，痛加指责。中国的某些地方至今还有着打龙王的习俗，每当民众 的求雨愿望不能实现，人们会将草编的“龙 王”置于大庭广众下鞭笞，以示自己的不满；同样，在中国古代老百姓家中，会贴上灶神的画像，两旁还贴一副对联，上联写“上天言好事”，下联写“下界保平安”。人 们希望灶王神“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 但是如果灶王神上天说坏话而影响来年的福祉的话，他们会用灶糖封住其嘴使其不能开口说话，这种对神的调侃与戏谑在西 方的宗教崇拜中是难以想象的。
越到近代，在这些神灵身上越体 现出神性和人性共存的特点，在表情的刻画上也越来越具有了人的温情，表明中国 民间的神灵也开始走下神坛，具备了人的特征，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并且开始有了七情六欲和世俗的身份。有些神灵不但有家属，还有世俗的婚姻和民俗事项。像中国民间年画里的《天河配》《盗仙草》《钟馗嫁妹》等，表现的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和凡人结亲的故事。
而且有意思的是， 随着门神逐步褪去了身上的神秘的色彩， 人们甚至敢和这些神灵开起了善意的玩笑， 像在苏东坡《调谑篇》里，有一篇“争闲气” 故事，门神被戏谑为“傍人门户者”；滑县木版年画里也有一幅《五鬼戏钟馗》，年画里钟馗的形象不再是以往那种豹头环眼、 须发戟张的狰狞形象，而是一位憨态可掬、 慈眉善目的肥胖老人形象。
三
神灵崇拜题材年画的现实意义
从神灵崇拜年画产生的根源和长期存在的意义来说，它是中国民俗文化观念的体现，它区别于严格的宗教信仰，表达了广大民众随意而功利的心态。“对神的信仰，就成了人生的一种态度，生活的一种方式，文化的一种形态”，我们应该客观地看待这 些带有宗教信仰色彩和神灵崇拜的年画。
虽然用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类带有宗教信仰观念和神灵崇拜的年画充满了虚幻的色彩，但它却寄托了普通民众趋利避害、祈福纳祥的美好祈愿，是中华民族民间宗教信仰、 政治体制、民俗文化形态流变的形象记载， 从而揭示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共同的心理认同和归属的起点。
因此，不能因其鬼神题材 的迷信色彩而抹杀其在民俗学和民艺学上的价值。关于这一点，正如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一些艺术大师的作品，他们的题材大多与圣经宗教故事有关，但却因其文学和艺术上的价值而被公认为是人类文化艺术的高峰；同样，原始人的洞窟壁画，也大多与图腾神灵崇拜的内容有关，却同样因其文化和艺术价值而备受人们的推崇；“民间信仰不但成为民众精神领域中一种博大而切实的存在，而且成为构成民间文化显性结构的基础，使各种文化类型的文化样式都找到了依托。”
因此，民间年画中的神灵形象，同样闪耀着人性的灵光，传达着中国古代文化浑厚质朴 的气息。当人类文明逐渐摆脱蒙昧的时代， 人们从迷信、幻想的神灵世界中回到平凡的现实，这些图像也消解昔日的神秘色彩，成 为民俗文化观念的形象载体，时至今日，这些有关神灵崇拜的年画更多地显示出民俗学和民艺学上的价值，值得我们去重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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