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ttement tendu，demi plie，battement fondu，port de bras……
李恒达先生在每一次的排练之前，都专注地进行着热身活动，直到面颊泛红，汗水微微渗出。一年前，初见恒达先生的记忆已模糊，大概和现在一样，笑盈盈的、很有耐心的模样。
李恒达，1963年出生于辽宁沈阳。少年习舞，就读于沈阳音乐学院附中学习芭蕾舞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两年的工作经历不断地开阔着视野，对中国舞的好奇促使他有了进一步深造的想法。
1981年，他以出色的成绩考入了有着“舞蹈家摇篮”之称的北京舞蹈学校学习中国舞。1985年，在首届全国“桃李杯”舞蹈比赛中，凭借中国古典舞《新婚 别》一举 夺魁，成 为“ 桃 李杯”历史上首个满分选手，可谓起舞就在巅峰上。
大学毕业后的五年间（1985至1990年），任职于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作为一名职业舞蹈演员，并先后将第二届全国舞蹈比赛表演一等奖、文化部“新人新作舞蹈创作大赛”创作奖、优秀表演奖等舞蹈届中的最高奖项悉数收入囊中。1987年，他被评为中国首批“国家一级演员”。
舞台上的李 恒达光 彩夺目，这个中国面孔不断地吸引着世界舞团的目光，香港舞团、休斯顿芭蕾舞团、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团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19 9 0 年，在美国西雅图的一次演出，成 为了他 人 生中重 要的转折点，自此，开启了中国人在美国的艺术之旅。
“背着双肩包，带着60美金，原计划的常规演出，却没想到一去便没再回来”。
西雅图位于美国华盛顿州西北部的太平洋沿岸，是一个表演艺术的中心，拥有约20个剧院，非常著名的有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团，也是李恒达先生工作的第一个地方。舞团为他提供了极为丰厚的待遇，独立公寓、专车接送、随行翻译以及不菲的薪资。对一位华人舞者给出这样的条件，在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团这样世界著名的舞团，也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了。
“高密度地排练、演出，冲淡了初来美国时的兴奋与不适应，编导们不断的为我编作品，我不断的去跳，有时候甚至要在一夜之间拿下一个重要的角色，完成高难度的舞段。”他停了停，笑呵呵的说：“那段时间，累的不是肌肉痛，而是骨头痛，我的脚伤也在美国做了三次手术。”90年代的美国，大概是国人眼中的乌托邦，遍地是机遇，是黄金。实则，在哪里都一样，没有金刚钻，揽不成瓷器活。
“他们觉得我很特别，我想是因为我黑头发黄皮肤吗”，他谦逊认真中不失幽默玩笑的娓娓道来：“编舞家们觉得我情感充沛，异于芭蕾舞表演中固有的表达方式。他们觉得我就是那个人物，是通过自己在讲故事，并不只是我的形象贴近于那些人物，比如王子、贵族等等，而是情感由内而外的感染和震慑到他们。我也演过《天鹅湖》中的小丑啊，他们认为我技术好，但我觉 得只是旋 转比较突出而已……”他不好意思的又笑笑。
“我认为自己是情感型的演员，有情方有舞，凡舞必动情。舞蹈中我自己有时会热泪盈眶，观众也跟着一起流泪。其实是因为多年的中国舞学习和表演的经历，让我带着中国舞中丰富的情感表达方式和人物刻画的方法去重塑角色，去丰满他，去跳出不一样的芭蕾舞。”
“一个纽约的导演来给排过一部现代小舞剧《奥赛罗》，在美国一度非常轰动。我扮演的主人公是墨尔兹，还记得当时的排练和演出，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会来看，每次看都泪流满面”……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血脉，基因中携带着丰沛的情感，不因地域和环境而改变，涓涓地流淌出来。
“我被他们的眼泪感动了，心一软，就没走成……”
这 里 不 得 不 提 到 一 个 人 ，b e n stevenson，世界芭蕾舞大师，休斯顿芭蕾舞团团长、编导。是我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个来华授课的外籍专家，为中国的芭蕾舞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80年代ben stevenson来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授课期间，排练了小舞剧《郑板桥》，主人公郑板桥正是由李恒达饰演。后来，ben专程为李恒达和休斯顿芭蕾舞团的首席女演员打造了双人舞《夏日的玫瑰》，作品从编创到演出，仅花费了六个小时。女演员也惊叹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非比寻常的精彩体验。ben称赞李恒达是中国的number one，是最好的演员！
李恒达在西雅图跳的几部舞剧都非常轰动，在《seattle time》上，常常可以看到有一条对华人舞者李恒达的评论与赞誉。ben stevenson得知李恒达在美国后，特邀他在工作之余来休斯顿度假，并希望他能够在休斯顿芭蕾舞团担任首席，不仅给出了更为丰厚的待遇，且愿意承担他与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团中断续约的一切损失。
“太平洋西北芭蕾舞团沿袭了巴兰钦的舞风，是 现代芭 蕾的风 格，更加注 重 形 体 、动 作和 技 术。而b e n stevenson和休斯顿芭蕾舞团注重从感情和人物出发，偏重于古典芭蕾，其实是更加适合我的。然而就在回到西雅图后，我的房东、翻译以及舞团的人都极力的挽留，我被他们的眼泪感动了，心一软，就没走成……后来，确定要在西雅图长期发展后，我的太太也来到了美国共同生活。”
我没有追问恒达先生是否为这样的选择而遗憾，但也看得出他在讲述这段经历时内心的平和与眼里温暖的光芒。他的谦和，让我时常忘记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世界级的大师。我想，他与ben stevenson的这份情缘和与他在舞蹈创作表演中的默契，是像伯牙与钟子期一般互为知音的。而生活，就是处处充满着选择，他的心软，他的重情，和他内心深处对一切的尊重，决定了他的选择。而有遗憾，才是真实的生活。
“其实不论是写作、电影、戏剧，或是舞蹈，作为创作者，不能丢掉自己的东西、自己民族的东西。丢开自己，永远走不出自己的路。”
2006年，李恒达先生在美国华盛顿大学取得了硕士研究生学位，4分满分，他以均分3.92的高分成绩出色的完成了学业。“我的教授一再劝我留下来继续读博，但我觉得我还有更加紧迫和重要的事情去做。”
“一流的演员，三流的创作。这句话是我到美国后，听到业界人事对中国舞蹈的评价”。那个时候，在李恒达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定要把优秀的中国舞推上国际舞台，让世界看到中国的好演员、好编导、好舞蹈。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对国外的东西确实吸收的太多，自己的东西也扔掉的太多。还记得2006年与潘志涛教授共同观看中国的桃李杯舞蹈比赛，没想到像是看了一场现代舞比赛。”同年，李恒达先生回到母校北京舞蹈学院观看舞剧《铜雀伎》，他曾是首版《铜雀伎》的男主角，他说：“当我走入校园时，夺目耀眼的‘舞蹈家摇篮’几个大字立刻映入我的眼底。一代代学生在这里毕业，一批批名家曾在这里成长。欣赏《铜雀伎》的同时，想到孙颖老师对舞蹈的全身心投入，对舞院的无私奉献，我更加期盼能有一天为母校做些什么，再次坚定了要回报母校的決心”。
在美国做 演员的这些年里，李恒达先生也同时建立了“美国恒达舞蹈学校”“美国亚洲表演艺术剧院”， 因学校和剧院的成立，为很多国人提供了工作机会。李恒达先生也从一位世界级顶尖舞者逐渐转型为创作者、导演、编剧、教师。
1992至2016年间，在西雅图、温哥华、圣荷西、拉斯维加斯等地，李恒达先生先后策划、编创、制作了近40台大型舞剧、舞蹈专场、杂技剧、春节晚会及综合文艺晚会等，多部作品在美国国家级舞蹈大赛中获白金、钻石、金奖等最高奖项。其中，在2013年，作为编剧和导演，为中国杂技团创排了中国第一部原创杂技剧《金小丑的梦》，这部作品改变了中国杂技的表演形式，在国内及美国的巡演都 极为轰动。2014年，担任大型中国风情剧《熊猫》的总导演，这也是中国第一部进入拉斯维加斯演出的大型舞台作品。因在艺术领域的突出贡献，李恒达先生先后获得了“华盛顿州杰出艺术家”称号、“西雅图市长艺术家奖”。今 年，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 予“文化卓越奖”，并斩获“联合国艺术家”荣誉称号。
就是这样一位享誉国际的艺术家，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怀着回报母校的一颗赤子之心，在2017年与北京舞蹈学院中国古典舞系倾力合作，共同打造了一部民族舞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那时候天天听《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吃饭也听，睡觉也听，着迷啊，甚至会听到流泪，就是对梁祝情有独钟。”
李恒达先生与《梁祝》结缘于1987年，当时他编创并表演了双人舞《梁祝》，被业界公认为是最动情、最美的双人舞作品。“这么多年了，《梁祝》的旋律还时时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三十年后，这份念念不忘的深情得到了延展和扩大。
中国古典舞系主任、《梁祝》的艺术总监庞丹教授说：“当时我正在考虑《粉·墨》作为中国古典舞诗画写意型的作品之后，接下来需要做一部叙事型舞剧作品，以填补‘身韵时代’中国古典舞缺乏大型舞剧的空白。偶然的机会与李恒达老师、任冬生老师一起聊天，我就提出了这个想法，恒达老师也说到有重新创作《梁祝》的意愿，我们就这样确定了合作的意向。”
《梁祝》的故事对国人而言，熟知度极高，同时又已在文学、音乐、绘画、戏曲、戏剧等领域中被树为经典且不乏佳作，而舞蹈艺术有它独特的文化魅力，舞剧的演绎，讲述故事已然不是最应该关注的。从古至今爱情都是永恒的话题，用舞蹈的本体来阐释《梁祝》的情感，用新的创作手法付诸舞蹈本体的运用空间，解读经典、重塑经典，是更高层次的追求。
“《梁祝》虽是 一 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不仅赞美了祝英台和梁山伯纯真的爱情，同时也歌颂了二人忠、义、孝、节的中国传统美德。这也是我们所要通过这个舞剧所要传达给观众的作为人、作为友、作为子所应传承的中国传统美德。”
“此外，老故事新说法，挖掘梁、祝二人心理深层的情感世界是我们这次编 创《梁 祝》的立足点。把 握 其诗 情画意、凝聚深层的感情色彩，付诸意在言外的玄妙。叙事之留白，会给予观众巨大的想象空间，这样观众不仅仅是在 欣赏，他们也是 创作的一份子。”李恒达先生在自己的创作笔记中这样的记录道，此时已是凌晨1点18分。不过，这个时间比起创作过程中的那些不眠之夜，的确不算太晚。
2018年5月，这部由国家艺术基金立项支持的中国古典舞系原创作品《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北京舞蹈学院舞蹈剧场连演三场，好评如潮。作为该剧的总导演，李恒达先生说：“此次编创是突出中国舞教学成果基础上的创作，作为一个旅居海外的游子，能够有机会和北京舞蹈学院组建的精英创作团队合作，心存感激，同时又有些惴惴不安和倍感压力。期待这部具有浓浓中国味道的作品能够在世界舞台上盛放异彩。”
木心在一首诗中写道：“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在这位旅美艺术家行走的生命里，有对艺术追求的忘我、执着、拼尽全力，有对行事规则的尊重、敬畏、有礼有节，更有为人处世的温和、豁达、谦谦有度。这些年，在他乡，在故乡，这无数的作品，都是他生命中的行过，都是走向完成的过程，而最美的诗篇和画卷，都会在下一个未完成中等待着你去体味和发现。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 杨笑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