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是什么？美国音乐剧作家奥斯卡·哈默斯坦有一句宽阔而又精辟的界定 ：“除了一定有音乐之外，音乐剧是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元素。”音乐剧就是你能想到的任何元素戏剧一体的综合舞台表演艺术。其美学力道在于突破自身既有程式，不断吸收时代艺术精髓、与时代同进的艺术精神，这个变化重构的创作共同体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音乐剧表述美。
前世今生与文化内涵
音乐剧“musical”是舶来品，起源于戏剧也好，轻歌剧、喜歌剧、黑人剧也好，其最大的特点在于世俗的文化性质，所谓雅俗共赏。它从欧洲传到美国乃至全世界，由于其概念、涵义在中西文化上的差异及本身的复杂特性，各历史时期特殊的社会情境规约产生了不同的命名，并伴随时代观念的变化而显现出新特征和新内涵。音乐剧一百多年的历史，它不断地吸收时代艺术精髓，从综艺秀时代只追求商业和娱乐效果、杂合的视觉审美，经过对综合艺术有趣的多方位探索，成为越发关注人文思想、充满哲理的“剧”。一部部作品串成了社会的时代风貌，跨越了国家、地域及语言的界限，在舞台上构筑了一个个真实、充满人性的“生活世界”。音乐剧的文化内涵以及当代人独特的审美诉求正存在于这些作品里，可谓人类工业社会科技、经济高度发展下“活”的现代艺术史。
由于复杂的历史血脉和国际性发展趋势，音乐剧混血儿般的多元文化特征使它几乎囊括世界上所有的艺术品种，高度综合地涵盖着音乐性、舞蹈性、戏剧性、文学性等多维属性。作为多种艺术孕育的文化载体，音乐剧以充分的戏剧性及纵横交错的戏剧合力成为区别于其他舞台艺术的本质基点，综合构建了表现手法开放的音乐剧整体美学观。
因时代需求和世俗艺术特性而迅速兴盛的音乐剧，其短暂的历史与庞大的市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社会需求赋予了它独特的人民性、社会性、商业性和时代特性。如今，美国百老汇和英国伦敦西区形成了戏剧的规模性发展，取得了艺术与商业同样辉煌的成就，成为文化产业的巅峰代表。音乐剧无可比拟的市场化运作，说明了它比其他艺术有更强的市场竞争力，其多元的社会功能也越发受到人们的重视，发展为与电影艺术并肩的大艺术形式。历史上有许多上百亿票房的经典音乐剧，如《狮子王》《猫》《剧院魅影》《悲惨世界》等剧，且都是一个个演员在舞台上一场场演出来的，至今任何电影也无法超越。
西方审美与中国渊源
音乐剧这类大型综合艺术的渊源不独自西方，在中国本土也有极深的根基。古至乐舞、元杂剧，近至戏曲、样板戏、民族歌剧等，这些综合的音乐剧 dna 是它当代发展的历史基础。但百年来对西方的全面学习、以及艺术学科的长期分化已润物无声地奠定了当代国人的审美西化。在对西方经典作品及先进技艺的学习中，由于对他文化深层认识的缺失，多是流于技术表面的模仿。“西方影响”虽不会立即引发对文化的自我否定，长期的剧目模仿会使我们习惯了西方语言的讲述方式和表达方式，母语环境的改变也带来文化环境全方位无声息的变化，从而导致中西在创作观念、思维方式、审美影响等方面难以平衡。
我们熟知的许多英美音乐剧作曲家都钟情于自己的本土文化和母语语言，没有对黑人民歌和对传统艺术的现代化探索，就没有美国整个流行音乐的辉煌。中国音乐剧无法脱离它的社会文化情境，需积极挖掘有着深厚根基的传统艺术的现代化可能性。中国传统舞台艺术是千余年高度提炼的精华，古代乐舞也是多元文化和艺术在那个时代的契合，戏曲艺术对现实的针砭歌颂、充满张力的戏剧结构、韵白到唱腔的自然衔接，所承载着文化传播、教化及娱乐等社会功能，使她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
从中文版音乐剧《猫》巡演取得不错的商业成绩以来，《妈妈咪呀》《变身怪医》等一系列西方音乐剧的中文版开始盛行。艺术虽无国界，但发源于不同人文环境的东西方艺术，毕竟存在迥异的审美观、价值观、生命观和思维方式。外国音乐剧的中文版由于文化、语言等原因也在中国遭遇水土不服，首先，翻译大大折扣了原本的音乐和文字美感，原文字幕又使观众因举头而折扣了对表演的欣赏 ；其次，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社会热点、喜感等文化内涵很难被中国人全部接受和理解，影响了作品的传递和接受度。显然，西方经典音乐剧的中文版满足不了人们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外国音乐剧不该、也不可能成为本土市场的主流。中西文化百年来的遇合和激烈碰撞所形成的多元发展境象，必然建立在以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美学观为“体”、以西方近代文明和艺术形式为“用”的“中体西用”的融合境界里。
西方艺术重再现与中国艺术重表现的特征本就绝然区别，在本土审美体系的重塑中，最为重要的是对自身语言体系的坚守，以母语表述建立文化自信，秉持迥异于西方的中国表现形式和艺术根源才是可贵。中国音乐剧的创作应该从中国语言独特的行腔、声调着手，扑捉适合当下流行语境的述说方式和音乐规律，找回和重建音乐剧的本土语言审美观，找到音乐和语言韵律相融合的中国表述。毕竟一个民族璀璨而厚重的文化价值，其根本意义在于传承、传播及弘扬。中国音乐剧肩负着走向世界，实现其当代价值的使命与意义。可喜的是，音乐剧已逐渐站稳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的“风口”地位，成为方兴未艾、有极大市场潜力的音乐剧产业。在西方音乐剧培养好演员、观众、市场之后，本土的原创音乐剧将成为拉动中国文化产业的新动力。
社会生态与发展现状
自上世纪 90 年代，中国音乐剧开始原创，如今，其艺术范式更加多态化地呈现。从演出市场上看，几乎每周都有各类新剧上演，但有一定的文化价值、受人喜爱，并能自负盈亏的驻场剧目更难以找寻，观众每每期待却俞加伤感。音乐剧最为重要的是如何满足大众需求，或许由于太多顾忌和过多在意形式，使原创音乐剧缺少了内核而陷入颓靡，即缺乏主体意识的本质坚守。导致技术与艺术上分离 ；唱、跳与表演、剧情分离等，剧目自然很难经起岁月的冲刷而沉淀下来。创作上，缺乏真正懂得音乐剧创作规律，并对传统文化的异化认知和自身语言讲述能力的人才 ；产业上，缺乏从创作、整合到复杂的产业循环经验 ；市场上，缺少对当代国人审美、对观众的口味负责任的市场调研与分析，缺乏作品的产品意识，造成作品质量与市场需求相去甚远。或是创作的政治需求等以上综合构成了创作难的内在缘由，折射出中国音乐剧在特定历史阶段下的创作意识。
集中在数量、而非质量上的创作现状已成为遏制中国音乐剧发展的瓶颈，以致发展近三十年来，却依然没有进入掌握创作规律后的快速成长期，其生命力让人堪忧。美国音乐剧也是在学习欧洲、在专业化教育的反省后，决定找寻符合自己世界观的表现手法和表达方式，从而影响了全世界。创作永远不能脱离自身的文化处境，中国亟待优质的、驻场的原创剧目来服务本土市场。那么，中国音乐剧的审美特征和创作特点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其实，当音乐剧踏进国门时便唤起中国人似曾相识的熟知感和喜爱，也唤醒了这个百年来遭受文化摧毁的沉睡的雄狮。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外优秀的音乐剧目为中国观众打了眼界，近年来更大举进军中国市场，掀起了外动力大于本土内生动力的音乐剧热。在音乐剧腾飞的好时机，如果没有反映当下社会状况、充满中国精神内核的好作品在舞台上驻演，将是这个时代的遗憾，与这愿景同步的是如何用中国语言讲好富有中国精神的中国故事的时代课题。
当代诉求与主体意识
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音乐剧还是一种较新的艺术形式，欣赏之余，却很少将它跟中国文化、中国艺术联系起来。原因很简单，音乐剧的本土化和国际化没有可供参照的道路，中国音乐剧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还没有特别成功的作品让大家铭记。尤在缺乏内生动力与强烈市场需求巨大反差的当下，音乐剧这门舶来艺术要植根于中国当代文化，紧跟时代步伐，充满主体意识地重塑本土文化，直面市场力和观众审美需求，用有文化内核的作品赢得我们有共同语境的国内市场。
音乐剧最显著的特征是情景 --- 情境 --- 意境三重境界的情感化合。建立中国本土的音乐戏剧性思维，一方面需具有中国审美与当代社会生态融合的话语特征 ；一方面又突破西方音乐剧表演和表述方式，敢于保持自身优质的艺术特质，创立中国音乐剧的世界领先地位。如表演、舞美上摒弃西方“实”到极致却丢失“意”，即表演本质以外的因素过多则技术遮蔽了艺术，使为“物”所役。戏曲一桌二椅的简单物象，恰是一种便于意象生成的媒介物，这是音乐剧值得借鉴的中国写意审美及具有宽阔意象观的虚拟化表演传统。美国纽约时报曾对梅兰芳戏曲艺术的魅力这样评价 ：“我们自己的戏剧形式尽管非常鲜明，却显得僵硬刻板，在想象力方面没有像京剧那样驰骋自由。”音乐剧艺术的真谛是表演中的情感传递，把注意力回到最纯净的舞台空间本身、戏剧本身、表演本身，使诸艺术元素在情境下共生。在交流语境中形成艺术会通，这就是观众戏剧性情感运动所形成的“景”生”情“至“境”的审美生成。想起叶朗先生在《美学原理》中给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境界’就是一个人的‘灵明’所照亮的有意义的世界。”舞台空间里被‘灵明’照亮的观众心灵就是有意义的世界，是一个都市人精神洗礼的有意义的戏剧世界。
早在二十世纪初，音乐学家王光析就提出创造伟大“国乐”跻于国际世界的伟大理想。意在通过中国戏剧发挥中国文化在世界之地位，至今看来仍然适用。没有内，无以向外，研究西方音乐剧及它者文化的同时更应修炼自己的内功，重塑中国审美体系，才是向内重塑主体意识的意义所在。接过这根接力棒，在基于自身优秀传统根基、民族精神的现代美学体系中，用国人之视角和审美表达真实情感，找寻与国际社会接轨的全新中国音乐剧品格与美学形态。
主体意识是指作为现代艺术的中国音乐剧对主体地位和主体价值应有的一种自觉，要依靠主体所具有的能力才有创作中的自由意志和主观能动性，没有了本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所有的东西都在隔靴搔痒。只有真正讲到内核、承载和体现中国文化核心价值观的才是经典作品。中国文化的内力正应体现在超越物化的、能够引领国际潮流的审美文化上。
21 世纪，音乐剧更迎来了全球性大发展，在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香港、以及内陆地区广为流行。在新文化格局逐渐形成的当下，中国文化主场已成为了中外艺术在创作者意识、市场生态及作品的内在生命力等方方面面的较量场域。创作上应注重搭建艺术场域多种元素与戏剧主题之间的统性关系，中国音乐与母语语言的关系，以及合作与冲突、矛盾与解决等戏剧性纵横交响的动态结构关系等，才能从根本上发掘适合音乐剧的创作规律和机制，并从中窥见中国音乐剧的国际发展机遇。
音乐剧教育在中国
中国音乐剧发展的根本问题是缺乏真正专研和能够双向语汇打通的创作、产业等一系列人才。1995 年，北京舞蹈学院在中国第一个开办音乐剧本科专业，致力于培养音乐剧－－歌，舞，演兼具的音乐剧复合型高精尖表演人才。为中国音乐剧培养了一流的音乐剧表演人才、音乐剧师资、音乐剧导演、制片人、编舞，以及戏剧影视人才。
如今，中国已有几十家音乐剧教学单位，有着各自的教育模式。在音乐剧的本土化道路上，北舞音乐剧系以全新的教育理念在最前沿的道路上探索，进行了一系列的课程改革，开设了戏曲、曲艺等中国本土化艺术课程。同时，与英、美国音乐剧一流高校、国内知名演出团体合作人才培养项目，以强大的师资团队共同支撑中国音乐剧的艺术理想。
结语
文化永远承载人类艺术的实践表述。恰也是迫在眉睫的文化复兴之时，重塑中国艺术语言体系是我们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现代态度。我们需要创作上自我主体意识的觉醒，去创作反映当下人生活境况、有中国精神的当代作品。
文章来源：我的剧场杂志
文 ：张小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