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年生于藏地,茁壮成长。九二年翻山抵京,学艺十载。零三年初踏社会,众人为师。零八年成家立业,幸福美满。舞者自居,知足平静。梦想一日回归山野,砍柴、种田、喂马、放牧,无限欢喜。”——万玛尖措
在万玛尖措创作和表演的大量舞蹈作品中,无论是打了鸡血的《博回蓝天》,还是纠结于是走是留的《出走》,甚至是充满童趣的《鱼儿》……还有就是静静探讨生死、表现轮回的《香巴拉》,都可以十分清晰的传达出他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生命状态的对话与体验。也许,舞蹈对于万玛尖措来说,正是他与世界沟通的语言方式。
艺术来源于生活
“我一般属於即兴创作或者是音乐编舞,自我意识更重一些,我会注重捕捉生活细节和真实形象。在创作时我会想到上学时老师教写作文,要求仔细观察生活,”
万玛曾谈起在家乡青海的一次转湖祭的亲身经历。那次万玛和父亲驾车沿湖行驶,在途中偶遇一对父子——不管身旁喧嚣飞驰的车辆如何,那位父亲始终平静的一步一叩首地磕着长头,小儿子则在一旁快乐自由的玩耍。通过攀谈才得知,这对父子的转湖祭已经持续两个多月了。万玛问那位磕长头的父亲一路上苦不苦,他答不苦;又问他最怕什么,他答就是怕不能继续……这位父亲一脸的平静瞬间使万玛开悟了,他仿佛看到了一种真正的平静祥和,那是一种深沉的信仰的力量。
“什么是舞者?在我看来,这位磕长头的父亲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舞者。因为他心里有爱和信仰,而且他还有儿子的相伴跟随。从舞蹈创作层面来讲,他的舞台就是这片大地,他的背景就是蓝天白云,而他的灯光就是太阳、月亮和星星。”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是最好的恩赐。于是,那一次的豁然开朗成就了日后万玛的一部名为《大地舞者》的影像短片。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在万马尖措的艺术创作中无一不言说着他个人的生活体验与理想追求,他的舞蹈作品每每都影射了他对童年时光的留恋、族群身份的认同、精神信仰的思考。
毁灭即是重生的轮回
毁灭意味着放下,意味着新生,这也是一个轮回的状态。坛城创毁是宗教仪轨,更是一种结合高级哲学意义的艺术表达。
万玛曾看过一个纪录片,那是一部用视频的方式记录僧人绘制坛城长达四个多月却瞬间毁掉的影像作品。通过很多象征性的符号进行连接,其间出现大量的留白给观众以二度创作的空间。万玛当时感到非常震撼,从那以后就一直想把坛城的建造与毁灭的过程搬到舞台上,并用色彩和行为的艺术方式表现出来。从而希望观众能从中体会到毁灭即重生的意义,即便有一丝的怜悯,也是一种很珍贵的体验。 “第一次看到唐卡中的香巴拉世界图,看似有具象的空间——海水、腾云、山脉、宫殿,抽象的摆列——水、火、土、风(四周的几何图的象征意味),而中央的塔式坦诚代表空性,即精神层面的虚尼山——宇宙的中心。”这是2008年在拉萨万马尖措写下的剧本手稿,后来在《香巴拉》中展现为坛城的建造与毁灭的意象,无疑这也是该剧中具有的力量、色彩、节奏等表现力极为强烈的部分。
关于生死是人类共同的主题。万玛认为,所谓的国际化,不是拿自己特有的东西与世界对话,那样只能在短期内令人产生猎奇心理;而是要用一种通用的语言方式,将具有普世的价值观传达出来,在最大受众范围内产生共鸣与思考,而后再谈民族文化背后的精髓。其实,我们所说的民族文化是融入血液里的dna,基因就在那里,潜移默化中完全可以很自然的通过身体语言表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使艺术作品与受众之间在一种相对平衡平等的状态下进一步探究“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万玛自嘲“舞蹈界的丐帮帮主”
万玛舞蹈剧场,藏语有“莲花”之意,这朵寄寓舞团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一直苦苦的寻找能够滋养自己的土壤。作为舞蹈剧场创始人艺术总监的万玛尖措,曾在他的个人博客发表了一篇文章《一朵莲花求包养》,感慨舞团“资产匮乏,尴尬无练舞之地,避风遮雨之所,彷徨中仍满怀感恩,自省舞团不过如艺海一粟,只憧憬繁华都市中有一席舞之净土”。
作为以民族舞蹈文化为已任的独立团体,现实的生存状态是比较尴尬的。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甚至连最起码的固定排练场地都没办法保证。“白天用来培训,从西藏、青海等地邀请与藏文化相关的‘非遗’项目传承人,教授对这些感兴趣的人做藏式面具、鹰笛、藏纸、唐卡等,还可以学格萨尔说唱。晚上用来做演出,举行一小时左右的舞蹈及“非遗”项目展示的活动,演出之后开设小论坛,为观众提供交流平台。”万玛尖措这样设想。于是,经过各种努力万玛舞蹈剧场终于在北京有了属于自己的基地——香巴拉艺术空间,一个用获奖奖金建造的从喧嚣的物质世界中超凡脱俗的理想国般的精神空间。除了满足万玛舞蹈剧场自身的作品排演与艺术活动,每年艺考季香巴拉艺术空间还公益性的向艺考生开放,用万玛自己的话说:“终于有了属于万玛舞蹈剧场自己的地方,必须任性的做自己的主。免费,我乐意!”
万玛曾经和我说,有什么比家人的健康更重要的呢,搬离华北吧。初为人父的他,为了女儿奥赛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一家移居到风光秀丽景色宜人的大理,在苍山洱海之畔无限欢喜的过上了回归山野,砍柴、种田、喂马、放牧般的田园生活,真是令人羡慕至极。当我们都以为万玛尖措就此真的要隐居山野的时候,又一个以自己女儿命名的艺术空间——“奥赛空间”诞生了,这是一个用卖掉了自家在北京一处房产换来的艺术空间,可以说是万玛送给女儿的最美好的成长陪伴。“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功名利禄过眼云烟,而你才会让我由衷的赞叹爱与生命的意义。”也许小奥赛在父母的细心呵护下未来会成为中国的“塔里奥妮”,这次升级为超级奶爸的万玛,在其大理的艺术空间同时也为许多“小奥赛”搭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天堂,舞蹈教室超大的落地窗面朝苍山洱海尽情感受自然,在生活中孕育出艺术的种子,让孩子们天然的自由的手舞足蹈。
曾经有段时间万玛的状态是起伏不定的。大学刚毕业进入中央民族歌舞团,三个月后离开,在不同舞团作为签约演员进行表演和创作,从某种角度来说万玛正是在这种飘如浮萍的状态下不断寻求自我的准确定位。现在看来,万玛舞蹈剧场的成立,香巴拉艺术空间、奥赛空间的建造,逐渐令其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与定位,下一步就是朝着那个方向继续前进。显然,那个用舞蹈的方式寻找自我,试图与世界自由沟通的万玛尖措,如今已然从《博回蓝天》的热血青年学会在《香巴拉》里安静下来喃喃自语了。如果有机会到香巴拉艺术空间抑或是奥赛空间,相信一定能体会到一介舞夫回归山野无限欢喜的那种乌托邦式的艺术家情怀。
回望心灵的家园——香巴拉
“香巴拉”是印度语的藏音直接读音,也有发音为“香格里拉”。从佛学视角上看,“香巴拉”是一个世外桃源,是藏传佛教徒向往追求的理想净土即:“极乐世界”、“人间仙境”、 “坛城”。
相传香巴拉在历史中是存在北印度到克什米尔,喜马拉雅山附近的一个国家。当古印度的释迦佛成佛后,应香巴拉的月贤国王的邀请宣讲佛法。后来,据说这个国家因为都修学密法而成为一个隐藏起来且众生所看不到的净土世界。这里的人都彩虹光身,丰衣足食,具足诸多的快乐。久而久之,这个神话般的国度成为信众非常向往的一个佛国净土,人们发愿往生到香巴拉净土。“我始终觉得艺术形式如果要关注人的内心感受、涉及生死这样的课题,它必定是静静的。”在万玛尖措看来,舞蹈能帮助迷失的人找到自我,同时用舞蹈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学会和自己安静的对话。作为骨髓与血液中充满藏族文化基因的青年艺术家,早在2001年——当时还是中央民族大学学生的他便在勾画自己心中“香巴拉”的雏形。直到2012年,万马舞蹈剧场受国家大剧院委约创作舞剧《香巴拉》,那个魂牵梦萦的“香巴拉”才正式拉开序幕,同时万马舞蹈剧场也开启了寻找“香巴拉”的神秘之旅。
青海湖是藏区牧民心中的圣湖。它位于青藏高原的东北部,湖区长105公里,宽63公里,海拔3196米,其南北两岸曾是丝绸之路青海道和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这里具有典型的高原大陆性气候——光照强烈,风沙肆意,雨量偏少,温差巨大。在万玛尖措的带领下,舞蹈剧场的主要成员的那一次转湖祭可以说是舞者向心灵家园的深情回望。在香巴拉的修行之旅中主要选择了宗喀寺、金沙湾、原子城旧址、丹霞地貌、原始森林等几个具有代表性地貌特征的原生态语境。深受原生态语境中纯净之美的感染,舞者的身体语言在最大范围内简化为某种有意味的身体行为符号,被打上了鲜明的极简风格,而从视觉上却延展了身体语言更为丰富且深刻的艺术内涵。身体语言几乎简化到贯穿始终的行走状态,强烈的体现出了由动作的重复带来的力量之美。这样的创作手法是“不露技巧的技巧”,并将画面调度巧妙的融入到场景之中,减少了人为痕迹,还原与增强了真实性。几乎接近日常生活体语的行走,微妙地暗合了东方人的看待和把握世界的典型方式与审美趣味。在通往香巴拉的这段旅程中,舞者们一同修行、见证、分享……记录下寻觅自我灵命成长的点点滴滴,同时也试图向世人传播一种平和而持久的精神信仰。自那以后,万玛舞蹈剧场的舞者的平静不仅是动作表层的慢了下来,更重要的是内在心灵得到了真正的洁净。
其实,香巴拉并不神秘,它自始自终都在每个人都心里,是人对生活方式的美好诉求,当这种需求被满足时,那个理想的状态就是香巴拉。因此,回望心灵的意义,旨在重建人之初心。今天,艺术创作的回归初心,更显得难能可贵。回归生活、回归自我、回归心灵的家园,去唤起每个个体生命历程中最纯真质朴的激情,从而成就艺术作品中的纯粹之美。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陈瑞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