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冬夜,窗外正寒风四起,屋内却掌声雷动,天桥艺术中心的剧场座无虚席,中国第一位获得国际舞蹈比赛现代舞“罗马奖”的创作鬼才赵梁,其职业生涯中首场个人演出季——“东方灵欲三部曲”正在上演。延续三天的演出,每每到谢幕的时间,赵梁都要走到舞台前方直面观众,台下的声音此起彼伏,演后谈的时间不断加长,三天来,有肯定、有质疑、有欢笑亦有泪水…要认识赵梁,《警幻绝》、《幻茶谜经》与《双下山》成为一条必经之路。“三部曲”的出现,对中国大众之于现代舞的惯有理解和态度有着很大的改变,赵梁的首次个人演出季也因融合东方美学语境与西方叙述体系而成为中国现代舞历史上的一次创举,三部作品一同登上舞台既让熟悉赵梁作品的观众们一次过足瘾同时也使新观众在赵梁art“新场域”概念的带领下对于当代传统艺术跨界、东方传统能量的复活与当代文化语境的价值有了更加深刻的解读。最重要的是,2016年冬天这场异常火爆的演出季,使得更多人认识了赵梁这个名字。
“忘形”
如今的赵梁,似乎因其作品而被大家惯性的认可为跨界舞蹈艺术家。其曾执导由孟京辉担任监制、《恋爱的犀牛》原班人马出演的舞蹈剧场作品《怪谈》。吸睛无数的“东方灵欲三部曲”更是中西结合、古今相称得美轮美奂,其中九当代舞团委约合作的作品《警幻绝》再现了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场景;连续排演多年,已成为古戏楼正乙祠每年必推剧目,深受观众喜爱的《幻茶谜经》以法门寺三大圣物为线索,并在其中启用京剧科班出身的武生张超饰演“有情僧人”一角;作为下阙呈现的《双下山》则缘起于昆曲折子戏《思凡》和《下山》,并大胆的利用被誉为“昆曲男旦复兴第一人”的梅派传人董飞与京剧裘派嫡系传人、跨界艺人裘继戎的合作出演将昆曲唱段与舞蹈表演同时呈现。今年再推新作《舞术》,将传统武术中的一招一式与现代舞的训练方法相结合,使细腻又柔美的舞者与硬朗而阳刚的武者交织共同构架出舞台场景。对于这样的呈现方式和角色设定,每每有人问起,赵梁总是有些不以为意,于他而言,艺术本是相通,并没有实在的“跨”界可言,只是根据个人的喜好和经验、甚至一些机缘巧合来步步摸索、慢慢完成。而每当问到在之后的作品中是否会继续有跨界的合作出现时,赵梁便会以他常有的清晰有缓慢的语气认真的说,以后可能会在大家所谓的“跨界”道路上走的更远,并且希望能够把舞蹈做成不同与以往的模式,改变大家对于身体、对于舞蹈的固有的看法和观念,所以未来在运用演员和表达舞蹈这一概念的事后会有更多的“破”的尝试,创作的难点并不在于“跨”的选择,而更在于不同形式间的取舍。
若将范畴不仅局限于舞台,而是之于整体的艺术而言,赵梁始终认为艺术是没有边界的,在未来这种所谓的边界也会越来越模糊。存在即舞蹈,用身体去生活、工作、衣食住行,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体语言,也是一种舞蹈的存在。标签只是人为的存在,让我们去区分和了解武术、现代舞、芭蕾等各种不同的形式,但合而为一,他们都是身体语言,根本也都是为表达了人们的内心意识。为何这些身体语言不可以同时出现并发生对话?所以说,艺术本身不应该有任何界限。
“得意”
在今年艺术界的一大盛事——上海国际艺术节中,赵梁导演的新作《舞术》作为委约的唯一一部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这也是他继《双下山》后第二次受上海国际艺术节委约进行创作。此次新作的推出,赵梁的创作团队依旧延续了之前精良的制作水准与独特的创作风格,将中国传统武术与现代舞,甚至电子音乐、视觉元素等内容跨界融合,与之前作品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舞术》中没有明确的角色设置和特定的叙事线索,且一反此前精美严肃的细腻质感,在表演中赋予了更多的戏剧性和幽默感。从《幻茶谜经》中对于茶文化与出土法器的珍视与宣传、《双下山》中对昆曲唱作及故事内容的巧妙拿捏,到《舞术》中舞蹈与传统武术的结合,赵梁的作品总是跟“传统”、“文化”这些字眼密切相关,于他而言,对于传统的传承,绝非一味地照搬与模仿,而应该以当下的我们为出发点去了解和汲取传统文化精神的内核,将其凝聚为形而上的哲学思考,而不仅仅是一种习惯、一场故事或是一项运动,要将原有的外在形式剥离掉,用当下的独特的方式进行还原再造,仿佛勾勒出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的清晰又立体的时空交汇,让那些历史的遗迹与当下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发生联结,这才是当下对于传统文化最好的传承。
正如提及《舞术》的呈现方式时赵梁所讲到的“武术提倡精气神,是一种抽象且高度凝练的概念。而戏曲中的唱念作打、舞蹈经常说到的呼吸,其实都与此息息相关。武术是一种阳性的力量,非常地决断、阳刚,舞蹈则呈现出一种相对的阴性力量。在《舞术》中,阴阳结合。刀枪棍剑,讲求的是攻守。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在安全感与不安全感中分寸拿捏。武术推崇太极,追求空无,天人合一,与自然和一切相融。这种哲学上的思辨不仅是武术的精髓,也是整个中华文化的精髓。”在《舞术》创作之始,赵梁曾试图邀请四位武术冠军与四位现代舞者共同完成,在排练过程当中,让舞者们学习武术的套路,同时也让武者们尝试接触即兴等现代舞训练方法,虽然机缘巧合下作品是由七位舞(武)者来最终呈现,然而舞武两种形式上截然不同的身体语言,在赵梁的手中被解构重组,杂糅着舞者与武者本身的身体特质,抛出“忘形、得意、归真”六字。而这种对不同文化和艺术门类的糅合与再现,并非失掉其原本的面貌,反而更是“得此中真意”的表现。
“归真”
走出剧场的赵梁,褪去了华丽的镁光灯,长发及踝,时而飘飞身后,时而高高挽起,只是谈笑间似乎更多了一份自在与从容。早年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舞蹈系的他,一路走来,成为随团演员,创立自己的工作室,之后举办了个人演出季,当最新作品《舞术》呈现在大家的面前时,提起赵梁还能够首先联想到当年红极一时的傣族三人舞《邵多丽》的人,似乎已经不那么多了。的确,从当时的民族舞蹈到如今的舞武相和,对于观众而言,赵梁的舞蹈风格似乎在进行着颠覆性的转变,但对其自身而言并非如此。创作对于赵梁来说,更多的是缘起于机缘与巧合,并没有舞种的设定。当创作的灵感在某一主题上得到释放,便停步思索,持续酝酿,即使是在已经演出的过程中也会不断的进行修正和完善。在三人舞并不多见的当年,根据三位女舞者的自身特点编创而成的傣族舞《邵多丽》便是如此,而已打磨了五年的《幻茶谜经》,如今大家眼中之所见,之于最初的版本,演员基本保持原版人马,一切的变与不变,在赵梁眼中都并无好坏之分别,舞蹈应该是存在与每时每刻、万事万物当中的,对比之下的差异,只是舞台上不同感觉的呈现。
正如他在诠释作品《人之初》时所讲“我们一直活在一个二元知识对立的世界里,对与错,善与恶,美与丑,好与坏…我们始终在和世界做选择对立的游戏。走的太久就会迷路,我们早已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我们从自然中来,我们要回到尘埃里去…”天地初始时,每一粒尘埃都在舞蹈着,而创作与表演中的人更应是如此。也正是这种对创作、取材、内容及形式的宽容,使得赵梁更加愿意同时也更加敢于去尝试他人不愿触碰的东西,而这种愿意尝试的“大胆”并不局限于某一舞种或特定的表现方式,至今赵梁也仍在进行着民族舞的创作,很多作品悄悄地得到了奖项,这似乎也在提示着大家对于艺术作品的接受,同样不能够好高骛远,应以更加平衡和平等的心态去看待。
赵梁的艺术足迹自由的流动着缓缓向前行进,可每当忙碌的演出告一段落,他便静静地回到在慕田峪长城附近的山中租住的农家院,与母亲一起平淡又朴实的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此时的他不再是舞台上那个挥斥方遒、能言巧辩的导演,而仿佛一位绝然出尘的长发和尚。身为佛教徒的赵梁,会时常诵读《佛经》与《金刚经》,喜欢其中那些充满智慧的话语,说到信仰,赵梁认为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很强大的精神支柱,那便是舞蹈,相信舞蹈已成为他最忠实的信仰中的一部分。正如同他在《人之初》的舞台上所说的那样,生命本身的感受、思想、觉知都是自然而然的舞蹈,所有妄图在其上添加语言、形体等固有的形式来加以表现的方式,都使艺术变为了造作,自然而然才是最自然与最美。
如今的艺术环境发生了改变,无论是国家机构还是观众个体,大家对于艺术的接受度愈加宽泛,都以更加开放和松弛的心态来包容和了解各种形式的作品,正是受益于这种大环境的转向,包括赵梁在内的一批艺术家有了更加广阔的展示空间。对于商业机会,赵梁并不会主动的去寻找,但找到他的也不会排斥,他认为艺术作品的创作不是艺术家个人情绪的宣泄,创作者应该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有成熟的思考并充分的考虑到会带给观者的影响。赵梁曾说如果艺术是一座山峰,每个艺术家的个体都是在向上攀登的人,虽然目标一致,但每个人的体力、耐力和选择的方式各不相同,不同的位置看到的景色也悉数不同,他并不介意最终是否能够登顶,更加在乎的是路上有多少人可以一起看风景。始终坚持这样平和又积极的心态,以自然万物为滋养,在创作中坚持以心为本、以舞为道,将真实的所见与所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付诸于舞蹈,不夺其形,更延展其意,相信赵梁在属于他的舞蹈修行路上,定会愈行愈远,遇见更多的精彩。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 :石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