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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hongyi

2019-02-09 19:24:24

那年,云门舞集迎来了建团四十周年的节点。这个在成立之初喊出“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的舞团,到“不惑之年”后依旧秉怀初心,以《稻禾》一舞,向孕育云门的台湾土地及人民致敬。作为《稻禾》的发源地,首演舞台就搭建在台东池上的稻米田中。环山谧云、麦浪翻起。

时隔四年,11月,《稻禾》走进了国家大剧院,让诸多痴迷云门的观众得以近观。从新闻发布会到演后谈,林怀民和观众一遍遍饶有兴致分享着《稻禾》创作过程中的点滴。没有艰涩高深的哲理,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这位广获国际推崇的艺术家亲切而又谦卑,用自己的力量将舞蹈送到更多普通人面前。

舞蹈,就是要跟更多人来分享。

在许多人眼中,林怀民在舞蹈上的成就源于他青年时“弃文从舞”的转折,原本已成为了著名的小说家,却当起了舞蹈界的鲁迅,这的确让人大惑不解。其实不然,从五岁被《红菱艳》吸引开始,舞蹈的因子就已经潜伏进了林怀民的血脉,用他自己的话说,舞蹈是一种生命状态,“六十年代的年轻人,都认为自己是可以改变事情的”,此时又恰好撞上了一群爱音乐舞蹈的人,便“糊里糊涂”创立了“云门”,从此如愿闯入了舞蹈的世界。

这实在是太多普通观众的幸事,这个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个人,梦想就是专门编舞给他们看。人如其名。林怀民的舞蹈观中,普通民众始终牵动着他的心神,是其创作的初衷。在林怀民看来,舞团必须要和社会对话,这一对话,往往看重的是观众的评价。时光更迭,舞团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却依旧葆有初心——希望跳舞给很多很多人看,尤其是基层普通的观众。虽然现在每年云门都要有近半年的时间往返于世界各地演出,但依然坚持户外公演,就是基于照顾普通观众的考虑。

林怀民:我在六十年代成长,六十年代就世界范围来说是一个关心大多数人事情的年代,大陆在讲工农兵,六十年代的美国、法国、日本的青年运动也都是在关注普通人。我觉得舞团是社会的一份子,它能够活下来靠的是整个社会的支持,所以云门从创办以来就特别关心,常常没有机会进大剧院去看演出的普通人。我们的户外公演,就是基于这个考虑,一个晚上有三四万人,一年大概有两三场这样子。云门2(林怀民创立于1999年,作为云门舞集的兄弟团,2团广邀多位杰出编舞家为舞团编舞,创作风格迥异丰富,为年轻舞者展现多元活泼的肢体能力提供舞台——笔者注)更是花很长时间在驻县、驻市、驻校,我们就是觉得这样的事要跟更多人来分享。

分享,往往离不开双方的意愿。对于更多内地观众而言,对舞蹈认知最深的可能是《天鹅湖》,谈起舞蹈的意义不是娱乐就是健身。诸多剧院,每每提起舞蹈就犯愁,大多院团卖票不顺,也总是贴着钱在演。舞蹈界这些优秀的艺术家、编导、舞者坐拥着世界人口大国的地盘,却依然在翘首以盼能相遇更多的伯乐,让自己跳舞的日子能多一天,再多一天。导致观演关系紧张的原因必定是双面的,但不得不说主要原因或许在于演者并不贴近民声。仅就现代舞而言,观众抱怨看不懂的现象十分普遍。




但“云门”从来不缺观众。每每公演,观众的数量要以万计算。“云门2”更是深入山地、渔村、校园,深入乡民,勤演不缀。听闻云门要户外公演,农民往往会赶着农车遥乡赶来。

林怀民:(觉得农民看不懂)这是知识分子的傲慢,知识分子总觉得自己看得懂,又往往会拒他人于千里之外说自己“看不懂”,我曾经见过一位最好的观众:有天,户外公演后,在一棵距舞台有点远的树下,一个老先生刚下田,雨鞋上都是泥,他蹲在那边抽烟。我就问他好看吗,他说非常好看。我说为什么好看,他说那些女舞者的手,非常美,所有的舞者脚步都很实。你说他看不懂吗?他看到了舞蹈的精髓。你舞蹈要说什么不重要,他能得到什么,才重要。还有一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画面:也是在户外公演的时候,有一个大娘,等到演完后,穿过重重关卡来到后台,说一定要见林老师,一见到,她就握住我的手,说:“林老师,你的舞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但是我感动得不得了,你看,我的鸡皮疙瘩还在这。”我想舞蹈是一个感受的行为,不是一个认知的行为。所以常常很多人就问我,你去乡下演的时候,是不是有些特殊的节目给他们看?我说,没有。他们在台湾乡间户外公演看到的,就和巴黎、伦敦、纽约的观众看到的是一样的,他们也可以一样去拥抱舞蹈。

尊重,重视。关切,关爱。人给予他人的爱往往会再度返赠于自身。池上民众坚定环保,使用有机肥料耕种;为了保持夜晚的黑暗,让稻米“好好休息”,他们硬是静坐抗议换回电力公司将所有电缆铺在地下,田中没有一根电线杆。这才守住了池上气魄万千的稻浪。《稻禾》首演,舞台就搭建在这片稻浪之中,与远处的黛山烟云相映,与舞者一同舞动、呼吸。在达到这样艺术效果的背后,是池上农民一家一家签字协议,《稻禾》不公演,谁家都不能收割稻子。

《稻禾》就是一份受益于爱的礼物。

为了记录同一方稻田的生命周期,也就是从初秧、结穗、收割、焚田、再到又一年春水灌田的全过程。摄影家张皓然多次到池上驻点拍摄。这一件事,他花了两年时间。这份心血经由影像设计人王奕盛设计之后,以全景和特写的方式交织投射在天幕与地板上,让无缘池上天地自然舞台首演的观众,可以在剧场感受稻田空间。

林怀民:到云门成立四十年的时候,我才决定说,我要编一个舞来荣耀这个地方(池上)的人。我要编一个舞,抛开一切学术潮流,我要让他们都看得懂,而且我要预演,第一场的演出就放到池上。这个舞怎么编呢?我完全没有想过,我完全要疯掉的节奏,我就一心热心勃勃地在想这个事情,怎么样去田里跳舞,怎么样去体验等等。为了要做这个舞,我们就请云门的舞者一大早起来去割稻子。

那天全部的舞者,都在讲一句话,粒粒皆辛苦。稻禾是从池上这块田开始的,我们在这里拍了稻子整个生命的一个循环,在编舞的过程里面,我觉得大家来表现这个生命循环是有感觉的,有feel的。这个感觉下来,他会体验到,他不只在跳舞而已,他了解了这背后的整个语义,至于动作上面的启发倒不一定,但是他对这个事情所启发的特殊情感,是去寻找或体悟,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不是去找动作,动作随时可以找到,但是你去到那里的一个情感的感觉,你汗水这样流,背这样疼,这样你会感觉到你的身体。以前不曾感觉到的部位,或者不是这样感觉的,等到汗水流完,风一吹,那个毛细孔的那种感觉,是都市的人不曾感觉到的那种东西,或者被唤醒的东西。对所有舞者来说,都是很难忘的经历。所以我们决定,做了这个舞之后呢,要回去演给他们看,第一次要演给他们看,我们要感谢他们。

过程听起来很美,但是我在编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编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编舞。就好像我们的母亲,我们都觉得非常熟悉,但如果真正让你好好写一篇关于你母亲的文章,我想你会很头痛,你怎么样才能写到最好。你忽然间发现,你对母亲算是一无所知。你也许不知道她小时候在干嘛,也许不知道她跟爸爸是怎么样恋爱的,也不知道她最苦的时候是怎么样,我们统统不知道。而稻米有点像母亲,因为我小时候在农村呆过,所以对稻米就有个很奇怪的情结。我早年在编《薪传》的时候就在台上徒手跳舞,表现插秧啊这些东西,包括后来的《流浪者之歌》,索性就以稻谷来当所有的舞美。那这回又跑回稻子,我这回要怎么办,熬了很久以后,我终于说,就不讲人的事情,讲稻子。那稻子讲什么呢?讲泥土,讲风,讲水,讲水,来讲这些因素,来试试看。事实上,稻米的一生,或者它的巡回,跟人的生活是平行的,我们也会有生死、重生,也会交配。所以就在这些观点下,就编了稻禾。


相较于阐释自己作品中的创作观念、想法、意义,林怀民更愿意拿作品来说话,将更多的发言权留给观众。此时,舞者便成为了沟通的纽带和桥梁。对于优秀舞者的评价标准,林怀民并不以容貌、技巧相论。在他看来,舞台上的动作技巧固然重要,但是通过动作所传达出的,舞者自身对于作品的理解与感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表演稻禾之前,他会带领舞者集体去池上割稻子,来经历身体接触大地、俯身劳动所带来的不一样的人生体验。这对于技巧的提升并无益处,却可以让舞者对稻禾相关的劳动现场有更为深刻的感知。在表演时,便可进一步透过每次舞蹈动作的“形”对其蕴含的“意”产生更为深刻的理解。

所以,舞者难得的状态是成为一个懂事的人。

林怀民:我希望能有成熟的舞者。成熟的舞者她不仅是手脚凌厉,更重要的要是个人,她见多识广是好的。云门有好几个舞者,都四十几岁了,我特别喜欢他们,他的一动,都让你觉得他是个懂事的人。舞者常常有一个很尴尬的事情,我们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一辈子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统统耗在排练场里头。我觉得世界不只是排练场,舞者应该多走多看,去接触一些人。事实上这些接触更能帮助他去唤醒自己原来有的东西。云门的舞者除了芭蕾以外,还要学习太极、气功,也有在做内家拳的操练,那真的都是老先生、大师来教的。我们并没有想将它混合成一套专属的一个技术,因为从这些传统的肢体训练,事实上它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耗功夫——是那个东西来养成舞者的某种气质,跟身体的某种能力,而不是“招”。

虽然以作家之名“出道”,林怀民对作品的叙事并不看重。他“用了20多年的时间,把文字终于从脑中洗掉”。文字长于说理,舞蹈擅于达情。欣赏舞蹈之时,往往是一个“感悟”的过程,但“感”是情感、感受,意味着直觉与本能,而“悟”是解读,是基于作品叙事结构的认知,代表着理性与后天。林怀民总能消解对“悟”的认知,将观众拉向感受舞蹈之美的前排。

林怀民:原来我是个写小说的人,我开始编舞的时候编了很多舞剧。但是我知道,舞蹈不是用来讲故事的,因为舞蹈非常的笨,笨得不得了。事实上,节目单是节目单的事情,台上是台上的事情。节目单上的文字没有办法讲清楚那些天鹅的美丽,那些天鹅对于情节的进展也没什么帮助。也就坏人来了,她们跑得快一点,大概是这个样子。所以舞蹈基本上是不大适用于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不要说来写出社论,这些东西。因为我一开始是文学的背景,所以说这也是后来,我越来越多的注意到,舞蹈应该让动作的成分更多一些。我们打个比方,就像演白蛇传,两个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但是演白蛇的就不能非常彪悍,甚至把脚到处乱踢,所以她的动作就受了限制。那青蛇就泼辣有为,因为青衣是小武旦。所以她们的能力都可以来表达,柔美的、激昂的。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编出像《流浪者之歌》、像《水月》这种舞。那么最近呢,我的舞呢,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管了。什么文字不文字的。像稻禾这件事情,它仍然没有情节,但它有情境。你看两个人,一男一女叠在那里在干什么?那你就想吧,那我说他们就在跳舞,我们节目的什么都没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它有个意境在里面。但我还有很多大概只是在跳舞,没有别的。我们在看跳舞的时候,就看跳舞吧,你感受这个事情,不必要对好入座,一定要说:“他是谁?”“他在干嘛?”“好人!”“坏人!”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或者你也不要印证什么,就是说:“哎呀,这个是不是一首诗啊?”你坐在那里,只要注意到,让舞蹈到你身上来,不是到你大脑来。如果台上的事情能够吸引你的话,就大脑的门关起来,只有身体的细胞在对话。

没有寒暄、没有介绍,作品就在期待中当即生发、震撼展开。林怀民不是一味的灌输,而是展现看待生命的一个视角,最终留下更多的是安静的时间,让观众在静谧中去品味、去思考。最终水天一色、凭江垂钓的场景,不禁让人联想起庄子《逍遥游》中“泛若不系之舟”的境界,而这,正是中国人骨子中的生命状态。

观舞《稻禾》,看顿挫击地的脚步,听沉稳厚重的呼吸,看肢体与舞美中升腾的气韵,无不向世人展现着中国的脊梁的时代风貌。谢幕,行礼,演员沉矜而立,没有鲜花喧嚷中的簇拥,舞者与观众更像是淡交如水的君子。

林怀民的“亲民之道”,并非在于降低自己作品的审美门槛,而是让观众从作品中找回遗失的心境,与自己对话。正如云门舞集剧场的欢迎语一样——在都市里,总是塞不下所有人间养分,所以,我们需要水跟月,云跟海。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 杨 惠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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