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博物学家、作家布封曾提出观点——风格即人。他强调的是,作品风格就是作家人格的外化。
回望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领域,留存着一批具有生命力的作品:《翠狐》《红珊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长调》《那一别》《磨》……这些作品从民族风格、言说方式、艺术手段、情感表达等角度来看,都大相径庭。
但它们都拥有同一种特质——真善美,都生发于同一个艺术创作家——田露。
艺术之真,从生活之真而来
田露自1991年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中国民间舞系,留校至今,一直从事着民间舞教学的工作,在教学的同时,自己个人也不断地在探索中国民族民间舞的舞台艺术创作,而关于创作,她是这么说的:“歪打正着,误打误入。”田露自进入了舞蹈的行当,幸运的成为了教师,这几十年来的教育历程,使得她对于人,对于社会,对于民族文化,有了不断深入了解的机会,越了解,越多感触与思考,就会用舞蹈创作的综合艺术方式来表现自己个人的内心。之所谓厚积薄发,在教学岗位中的长期积淀,使得田露无论是在思维方式上,还是肢体运动轨迹上,都深深刻上了中国民族民间舞的烙印。从个人生活真实状态,到民间舞教学积淀,以至舞台艺术创作呈现,环环相扣。田露的艺术创作,归根是她个人生活经历的不断叠加,民间舞教学事业中的经验累积,通过艺术作品真实自然流淌的思想情感。
在她的艺术作品中,无论是塑造人物的作品《长调》、《磨》,还是刻画物理的作品《红珊瑚》,以及将物拟人化的《翠狐》、《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观者看过后总是会产生极大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感,直接拉近了编导与观者的距离。这是因为,田露所有的艺术创作:“是有感而发的,是灵魂深处的呼唤,不是病态的痉挛,造作的精神抖擞;是为大众的,不是孤芳自赏的自娱自乐;是要传递给观众理解和接受的,不是自作多情的‘说教’;是给接受者以启迪的,不是廉价无思想的空洞。”田露的创作动机,源于被社会生活某一个点亦或现实生活某一个面深深触动,舞台上一切行为方式的呈现,都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的田露内心的外化表达。
她说:“ 把假的做成真的,便是艺术。”作为艺术家,以求真为前提,通过想象力,进行艺术性的创造和个人思想情感的表达。她的艺术作品,不是旨在还原民间,不是民间舞蹈素材的堆砌,而是从民间中来,将自己于生活中的思考感悟,溶于个人艺术手段对素材运用和转化,发挥想象力创造民族性与艺术性兼具的作品。
艺术源于生活,当接触田露本人过后,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极其真实的人。穿着朴素却不失大方与品质,脸上时常洋溢着笑容,搭配其性格的率真与朴实,言行间不时的幽默风趣,与她在艺术上坚定的追求的“真实性”相互呼应。
民间是原汁生活的体现,舞台是以“真实”为前提的艺术创造的呈现,她创作的作品也会遭受质疑,民族属性不被认可,于是她反思:“‘舞台’一定是创造性的,不是再现。创造个体对民族的独特视角,创造个体自己的言说方式,作品一定是个性的,独特的,我所创作的作品,不能代表民族,但能表现民族文化,传递民族精神,提升舞台艺术审美。”
隐于田露“合理性创造”中的善意
只要和田露聊上过几句话,打过几次交道,都会强烈感受到她的直率,谈吐之间体现着她的随性与可爱。笔者在与她平日里的交流相处中,感受到的她更似一位长者,一言一行“细雨润无声”。在排练时,她言语中着重强调的不是动作浅层的漂亮与固定的方位,而是总挂于嘴边的“内心”二字,她认为从内心出发获得的感受,外化成肢体动作,真实与美感自然体现。在教学中,她更看重人与人之间的坦诚相待与你情我愿,不会强迫与苛责,而一旦共事,她所坚持的专业素养和职业修养一一显露,她的教学不局限于专业技能知识,而是更多以“过来人”身份引导学生于各个方面的成长,不造作的善意在她个人的生活里向外蔓延开来。
而当田露在其创作的作品之中,通过作品显露她的品格,传达她的思想,这种善开始量变,通过个人看到群体。
田露的艺术创作,赖于她个人的“合理性创造”。所谓“合理性创造”,源自于合理性认识。合理性认识则来源于长期的积淀,从认识到创造,都始于个人内心,所以必定是别致的、个性的创造。这种创造无既定规律,好似灵感于一瞬间的突显,是由于人生历练过程中认识能力的不断深入。田露作品中的节奏变化,情感推进,画面构筑,以及对作品服装,作品音乐的处理与把控,都源于她个人内心的“合理性创造”。细数田露的创作作品,跨越民族(汉藏蒙维傣羌……),跨越形式(单双三群),在不断的实践和探索中,形成了自己独立鲜明的创作风格,这种多样化风格所彰显的,就是她个性化的创作语汇,同时也印证了她个人“合理性创造”的可行性。创作于2013年的山东秧歌女子群舞《磨》,表现了一群在农耕文化下生活的女人——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年月月,往往复复,她们坚韧勇敢,自给自足,幸福快乐。王玫曾经这样评价:“《磨》这个作品,就是田露本人”。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磨》所塑造的人物和田露虽身处在两个不同空间(城市/农村),但她们都拥有着相同的内心和品格,就是对生活的乐观,对幸福的向往,对爱的坚守。且作品《磨》塑造的人物虽然是山东女人,但其包容度,已经延伸至整个农耕文化下的女人的心态。田露作为女性身份的编导,在对女性情感以及细节的关注和描摹,都精准深入,这源于她这一生作为女性的“反思”,以及反思过后的“合理性创造”。有一位河北井陉的朋友,他告诉我,他的母亲看完了《磨》,像是照见了自己这一生,产生了共鸣和感动。
对于民族民间舞蹈创作,她曾说过:“艺术家都应该有自己的定力,应该坚持自己的东西。民间舞如果是素材的堆砌,那都是借鉴别人,不是创作作品。只有通过理解,把素材转化为你自己的,这才是创作。艺术家需要艺术手段的创造想象和个人思想的建立表达,不应该做大自然的搬运工。” 田露从生活到艺术,从个人至群体,都因真而善。在其艺术创作之中,通过个人的“合理性创造”,建立和传递着能够代表某一群体的善,这种融于艺术作品中的善,能够对观众产生无声的感化作用,田露从没有刻意教化他人,也没有想过要教化他人,不过是独立完成艺术家个人的创作,她独立但不孤傲,她深知创作不是艺术家个人的孤芳自赏,民间舞创作更是站在人民群众的生活田地上生根开花,从民间中来,亦能反馈于人民群众。
与时俱进的大美情怀
求真,存善,然心美。这种美的体验与体现,贯穿于田露个人生活到舞台创作,她在民间舞范畴中的舞台艺术创作,已然不是小美,而是大美。站高看远,她的作品并不限制于某一种民族的单一表达,而是追求对人性,对灵魂,深切关注。正如前文所提到的作品《磨》,源于山东民间,却不限制此时此地此景,而是跨越空间,穿透人性。
她说:“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局限性。”于是她时常反思:艺术家同样是思想家,将个人的思想借由艺术作品去传达。她的反思促使着她不断进取,对生活不断深入认识,在创作中不断寻求突破。她认为,漂亮的东西不一定美,美的东西一定漂亮,我们应该追求内在美、心灵美,而非单一漂亮的外壳。如我们依据创作时间脉络剖析她的作品,会发现她的作品,形式上经历着从繁到简,思想内涵上越来越深厚。她追求的并非动作的数量与漂亮,而是舞蹈动作语言与作品思想内涵构成高度统一后的有效表达。创作实践中,她常常引导和告诉学生:创作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没有创造力和创新性。她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众人:即不模仿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创作,是艺术家在符合传统文化语境下跨越时代的个人创新。在她创作的道路上,“民族性”和“艺术性”,是她一直坚守的;审美格调(文化内涵/视觉效果/内心情感变化的节奏体现),是她不断追求的;表达个人对社会、生活、人性、艺术等多方面的思考,是她反思性的创作精神。
2017年,田露开始在“舞剧”这一形式上进行新的探索和实验,首演于2017年11月28号的民族舞剧《尘埃》是她与其主创团队,以文学叙事为主导,力图通过民族民间舞创作的手段,穿透历史,凝视当下,揭示人性的善恶的一部艺术作品。她不局限于原著,而是通过阅读与剖析原著,田野工作,提炼舞剧创作文本,从哲学层面反思当下现实社会中的人性问题,创作期间,尝试各种手段进行艺术性传达。她相信,民间舞创作同样能够审视与反应当下社会。建立个人态度,表达思想内涵,是她的创作动机与初衷,更是她追求的终极目标。
田露的创作,是她内心精神理念的镜像映射,是她个人思想的凝练与表达,是她独立品格的集中体现,是她情不自禁的有感而发,是她“合理性创造”的开花结果。她更似站在艺术中,用艺术的眼光品味生活,感悟生活,反思生活。
田露,因其先是真,真而后善,善而才美。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冷涛、欧阳吉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