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曾被《华盛顿时报》誉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的视觉艺术家,他是曾包揽有舞蹈界“奥斯卡”之称的“尼金斯基奖”和美国创造性人才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的编导大师。在他的舞蹈中,跨界的艺术元素并非简单叠加出的昂贵,而是在掌握各不同艺术门类以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结合。一直以来,他致力于探索时代下的身体的可能性与运动感,同时挖掘美学与感官创造和生命及艺术的哲学探讨。2016年11月14日,沈伟做客舞蹈剧场,现场讲述自己的舞蹈思想,让我们一起跟随《舞蹈剧场》走近沈伟,去感受他那涌动不息的艺术世界。
创作,是创作未存在的事物
有时我更愿把创作当作一场场实验,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我去尽兴的触碰更多的“未知”。我常说“创作,是创作未存在的事物”,越难越无人尝试的领域,越能激发我的兴趣。
我从不认为某部作品可以代表我,每部作品都是我对这个世界不同事物的不同感知,其中我特别对社会和人类能带来美好发展的纯艺术更有热情。
在我探讨西方文化的同时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随之也加深,东西方文化的特质激发了我不少创作灵感。《声希》与《天梯》有着很多相同的美学特质。有人将这些美学特质形容为“超现实主义”,诚然当时的我迷恋于“超现实主义”的画作,但我认为这显然与传统意义上的超现实不同,它们也都源自不同角度的创作灵感和呈现形式。《声希》中无论是裙子的扭曲褶皱,还是舞蹈的造型感,都源于中国园林艺术峰峦圆浑的山石。我着迷于园林中石头天然的褶皱和造型,不可复制且独一无二。从服装选料到色彩造型,我都追求感官上的一致与创新。而《天梯》的灵感,则更多的源于古希腊、文艺复兴的艺术审美,这部作品的审美意识与西方的传统文化也许有相似之处。我一直追求作品可以带给观众更多元的感官沟通,于是开始将舞蹈延伸到更多的艺术表现形式。为了不断探讨和发展舞蹈艺术也就后来有了《春之祭》、《连接转换》、探索动作可能性的《地图》,京剧《二进宫》、北京奥运会的画卷等等。后来,我开始跨越传统舞蹈的舞台界限,运用电影与投影技术、声音和装置等艺术语汇对舞蹈做进一步拓展。从那时起,人们开始用“整体艺术”来形容我的创作也开始称呼我为“视觉艺术家”从07年起,我开始尝试在博物馆中进行实景表演。即使像规格严谨的大都会博物馆,在听说我的表现形式后,竟专门建立一个新的部门促成此事。也便有了大都会博物馆有史以来的首次实景表演。对我而言,那次穿梭于世界级瑰宝的表演是一场奇妙无比的体验。我觉得编导的创作理念应是时代的缩影和领导时代的未来。我们的创作不是套用既定的结构,而是要让世界看到崭新的框架。也许有的人还是更喜欢我《声希》时期的作品,但作为创作者我应该继续探讨和发展。每部作品都代表着我不同时期的艺术感受,我依然会不断挖掘自己不断认识的东西和探索从未遇见的事情和未知数。在我看来,所有的传统都是从“超越当下”走来的,我渴望成为这个时代的引领者。
植根传统文化的再创造
现代艺术的创造看起来如何叛逆与先锋。但我却是伴随着传统文化成长的。我对传统文化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所以我的作品常会看到中国元素的理念和神韵也是常常在我作品的深层面。 比如《声希》、《二进宫》。但我不想照搬符号性的中国特色,而是吸收精髓,研究文化蕴藏的运动轨迹,再现其韵味和美学。掌握与学习是一种分解吸收的过程,并使之成为艺术细胞融入血液与脉搏的流淌。
我做《二进宫》想把中国传统发展到当代,把不同艺术表现形式来衬托和丰富中国传统戏曲。把中国传统的艺术精华介绍到西方。这部作品的特别之处便是将京剧元素融入西方歌剧和现代的表现形式,并将抽象主义的现代舞和程式化和叙事性的京剧同台并置。东方音乐(戏曲)有它独特的审美价值, 我运用现代舞蹈语汇去表达它的音乐感和神韵。服装道具也是我自己设计的,有我的个人意识在其中,是我对中国文化与审美意识理解下的再创造。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追寻发展和传播我认同和欣赏的东方文化和精华。中国传统舞蹈的身体语言所传递出来的运动力是非常令人着迷的,动作的起承转合之中流淌的是中国艺术语言的文化魅力。我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戏曲中的舞蹈韵律、运动方式、审美追求。无论是呼吸的运用,还是“圆”为核心的身体运动走向都给了我很多的灵感,并以此为基础创作新的动作去表现作品。看过我作品的中国观众往往会发现许多他们熟悉的动作影子,如圆场、小五花、云手等的不同的运用和在此观念上的发展创新。
我的作品《地图》就是希望极尽全力探索肢体的信息。我希望大家可以发现圆场步、小五花这些动作被撕掉中国传统舞蹈语汇标签后的解构并不突兀,与我自己创造的现代舞的动律流转交融。突出肢体运动语言。流露的是我在这个时代下对与人类身体探求的唯一立意。
东西方艺术文明之所以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灵感宝库,那一定是因为其本身散发的智慧和不同的美学来带动社会的文明。我相信传统文化可以成为现代文化与思维的源泉。如果不深入的了解和掌握传统文化的精髓和审美价值观去发展传统文化,我们只会在自我创造中感到无家可归。
艺术积淀是场蛰伏与绽放的修行
个人的艺术修养往往决定编导的表现形式和作品的方向和艺术品位。在我看来,不管是传统艺术还是现代艺术,不管是东西方的艺术还是不同门类的艺术,我们都应该有深入且全方位的认识和学习。这些都是灵感发源的艺术土壤和提高个人修养的关键。
虽然我现在是做现代舞的,但我6岁学国画,9岁开始学戏曲。后来不仅对西方古典文化,绘画、芭蕾、音乐、歌剧有过学习和掌握,还对中国传统文化、戏曲、书法、绘画有研究。在11岁时,我就曾把舞蹈动作画下来,并写了关于保护传统的扇子舞的册子。85年我开始接触西方文化,学习西方油画,我也曾把最喜欢的戏曲元素融入油画中。可以说,多年的艺术积淀帮助我构建了超越艺术边界的多元审美。
1995年,我获得全额奖学金离开广州现代舞团,只身去了纽约。初到纽约,我像一团掉入水里的海绵,拼命地吮吸新鲜的艺术养分。我每天去博物馆、看演出、上不同的课。只要是不懂的方面我就去学,后来艺术感觉越来越好,也发现了不同艺术的共同奥妙。开始我对抽象画并不感兴趣,后来却发现那些色彩、线条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构图、审美都非常讲究,而如今抽象主义已经对我的编创有着很大的启发。
没有敏感的感官或者一定厚度的艺术修养是看不太容易与抽象艺术沟通的。回想起来我的现代的意识启蒙可能最早来早于学习西方绘画。
我从不认为舞蹈是一门单一的艺术。人类拥有不同感知世界的方式,如果舞者只专注于舞蹈动作而其它帮助舞者提高修养的成分缺之将直接影响到舞者和舞蹈的艺术深度和艺术价值。那么难免会让艺术只剩苍白或者机器技术化。在编导创造方面,我作品中的服装、道具、灯光也全部是我设计制作的。这样可以让舞美效果与动作质感协调地体现我的编创理念。比如《天梯》从选材到设计都需要花心思创作。如何让舞美效果也融合我的审美价值与世界观,是我从不怠慢的细节。当然也不一定要求编导去学设计但我认为了解提高个人各方面的修养是可以帮助编导的。
我希望捕捉和聚焦转移的自然瞬间
如果说,多样的艺术养分成就了我的审美品位与艺术眼光。那么舞动的肢体则是我最钟爱的艺术语言与灵感缪斯。在我看来,身体的表达方式非常微妙且准确。从心跳的微颤到腾空的跳跃,身体可以由内而外的显露出不同质感的运动痕迹。
我一直认为舞蹈在未来的表现形式会变得更强,因为现代社会越来越冷漠,人们缺少肉体与灵魂的触碰。而现代文化需要用身体去表现去沟通,而且是一种有别于传统的,是建立在新社会文明与传统文化智慧的领域。
在编创《声希》时,那些不属于我的的动作,即使我掌握的再纯熟我也都弃之不用。只用我自己创作出来的动作,哪怕只有零星几个,但却是属于我的艺术符号。虽然现在看来这部作品的动作语汇有它的局限之处,但我仍觉得《声希》的编创是我最大的突破,也是从这部作品,我开始探寻属于我自己的动作语汇,并一步步形成和发展自己的“身体自然发展”技术体系。
我从崇尚运用舞蹈本身的张力来表达内涵。传统的舞蹈运动方式是对抗自然,在某些情况下和质感要求下我看来很不舒服,如果顺应自然,跟随惯性运动,感觉就会自然舒服许多也合适但是作品部分的要求,在某些运动方式上我希望能够捕捉和聚焦转移的自然运动感。
东方艺术对我的影响远不止审美上,东方人对身体认识的结晶,如用气、呼吸、用内力、用圆……这种东方哲学影响下的身体运动方式、哲学观对我有着很大的启发。我非常注重在训练中去感知人体自身的原动力,讲究发力的流畅连贯。 以这种自然的运动方式去探寻与宇宙万物的联结,可产生出不同的运动质感,产生新的语言与沟通,也将打开新的感官空间。
我剧团里的演员都需要花费至少两年来学习我的技术体系才可登台,哪怕他们已是经验丰富的演员,哪怕是别的团的主要演员也无一例外。这是一个重新去认识、解放身体的必经过程,也是让舞者的肢体拥有更多质感的过程,也是我对舞蹈的坚持。
目光注视着完美的纯净
无论是初到美国默默无闻的彼时,还是如今拥有很多关注的此刻,我仍觉得编创是件很难的事情,要跟所有人一样面对音乐、主题、动作等等方面的问题。
对于成功,我看的很淡。我从不认为作品可以改变命运,也不把成功作为终点。
我仍醉心于身体为舞蹈所提供的自由空间,仍渴望挖掘身体的无限可能,仍期待自已可以用更多富有质感与张力的作品与观众对话,仍热衷于让更多的观众看到舞蹈中身体所传达的信息。
我之所以仍活跃于编创,不是因为贪图成功的滋味,而是享受艺术家的生活方式。
我的快乐源于创作,让我得以在喧嚣的现世,目光仍注视着完美的纯净和人类智慧的探索。
文章来源:舞蹈剧场杂志
文: 杨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