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的那年，中国舞蹈又走过了一个风云际会的年头，好撩人，也好虐人！算不得“步步莲花”，但也步步为营；构不成“步步惊心”，确也步步动心，尤其是“舞赛—舞展”的这一维度，变动之大，前所未有，成果不可谓不新鲜。
如此说，并非是评奖改革有误，恰恰相反。记得当年为戴爱莲先生做自传，历时数载寻访先生左右，常听她说一件事，“在中国，艺术（尤其是舞蹈）为什么老要比赛？”开始还有些懵懂，自忖“艺术不比赛怎么办呢？”再忖，艺术比赛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哪些层面可以比？为什么当年的“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不通过比赛选出，于是之、焦晃似乎也不是通过比赛成就大家地位的？……这样想来，大而化之的艺术比赛似乎确也与艺术本身无大益处！于是，自己又迷糊了……
迷迷糊糊中，我们度过了30年，与比赛相生相伴，既乐此不疲又毁誉参半，以至于当变革真正来临时，大家措手不及，忙不迭地找寻新地标、谋求再辉煌，以期异军突起、跨越阵痛期。回想起来，舞蹈评奖，或简称“舞赛”，确有其不可磨灭的历史价值，只是要看规模、导向和存活率，以观测其衍生性当中的意义，毕竟出了那么多人才、那么多舞目、那么多成果，甚至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历史进程！所以，当我遇到舞坛拔尖人才、闲话现实时，他们给我最多的反应是“没有比赛了，我们都不知该做什么了！”这，的确是一种真实。
此种状况，一方面，说明舞赛帮助了业界，实现了阶段性的繁荣景观，艺术上的推动性不容小觑，其正面意义曾无限扩大；另一方面，说明舞赛也覆盖了业界，三十余载，它的垄断地位与文化上的排他性甚至压过了艺术创作本身，闹得几乎所有人都要围着这根“指挥棒”转，搞得“一枝独秀”，且随着进程日益弱化正能量，显出无数的麻烦与问题，诸如影响力和辐射性下降、功利主义抬头、短期效应猖獗、艺术品质降低、不公平竞争加剧等。非如此，不足以遏止也！所以，泛化的艺术评奖必须刹车。于是，“桃李杯”、全国舞蹈比赛改展演了，cctv电视舞蹈大赛暂停了（据悉，2017年将重新激活）。“荷花奖”成了舞界硕果仅存的奖项，到目前为止，唯一；而且，奖项大幅度压缩，从过往的数十项锐减到20个子项，基本上重新梳理了评奖概念。此意何为？我以为，这既是落实习总书记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也契合文艺规律与发展方式，更与时代诉求相协。无论如何，作品是艺术的第一生命，人才是创作的第一生产力，艺术就是要在“高原上出高峰”，对人类有较大贡献，方有价值。评奖不可能成为构建艺术的唯一通道，它的阶段性、局部性是与生俱来的，功能与价值的有用性与有限性相伴相生，不能抹杀其意义，也不必扩大其价值。
平心而论，囫囵个的舞赛的确是值得商榷的。首先，是比赛必然有锦标、竞技，也难免有金银铜、123的争夺，才构成比赛的意义；但艺术作品、编导创作真的有这样的可比性吗？似乎只有表演的评比才适合此道，可也必须有明确的量化标准为据，否则公平何来呢？如此排除下来，舞赛就应该是分类进行，表演与创作分开比，这也意味着不同类别有不同的打分或评判系统；即使这样，评判出来的作品和编导就能体现真实的艺术水平吗？因为它依然是主观臆测为主的方式，同样无法避免不确定性与随意性，更何况还会有以往出现的负效应。其次，舞赛若以表演为主体分类进行，那表演奖的设计与机制的科学性又是一件有难度、有学问的事情。常说的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含技术与作品）固然清晰可操作，但赛制过长，且两部分又要两种赛制、两套评价体系、两种打分系统，多少有些云雾缭绕；反之，若无舞目托举着舞者表达，又恐偏离了艺术属性，陷入单纯肢体竞技的怪圈，与初心相悖，也就不叫艺术比赛了！所以，又不能舍弃作品只做技术竞争。如此简单分析下来，分类、分项的舞赛是所指，但现实操作不允许，所以只能删繁就简，从意识到实践高度浓缩，突出“高精尖”的目的，以最小的数量实现最高的艺术追求。目前的“荷花奖”便是如此。第三，其实舞赛的真实意义更多体现在舞者的比拼机制里，尤其适合初出茅庐的莘莘学子之间的技艺、肢体能量和智慧的相关参数的较量，它不代表完全的艺术性体现，不是艺术家“安身立命”之本，特别是作品比赛的意义有限。所以戴爱莲先生才会时常提起那句话、那件事！
时光飞逝，某种程度上，“舞赛”淡出了现时中国舞蹈发展的核心位置，“舞展”登场了！
实话说，近来的很多展演是艺术比赛活动的延续，或曰前些年赛事作品累积下来、不得不发的“出口”。之前有舞赛，就要有与之相应的“舞赛作品”生成并与之配套，因为舞赛有舞赛的规则、规矩、规限，未完成这个任务势必要按这些要求来创作参赛舞目，否则文不对题、无法对位；而这当中的很多限定和规矩都与艺术的本义与标准天然地存在距离，某种程度上甚至限制了艺术的正常发展和本质创造，但任务无法更改，赛事的旨归和旨趣也就显现了根本上的偏向或偏离。在此意义上生成的作品，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艺术作品，只能叫做“比赛作品”。而且，这样的作品近30余年大量呈现在中国舞蹈的创作平台上，日积月累就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业界内外也就“习惯成自然”，很大程度上误以为这就是中国舞蹈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了！因此造成很多误读、误判与误做，当下很多展演都是在收拾以往行为留下的东西，所以才会出现“报名600，入围60，优者不足12”的局面。再一个无从回避的现象，就是“同质化泛滥”。从思维到行为、从意念到形态、从形象到动作、从小舞蹈到大舞剧，褪去包装、卸下其它，本体之雷同、表述之乏力令人发指！这说明，比赛的指挥棒使业界已习惯于按图索骥、依规行事，不愿意用功、用心发掘艺术，更不愿舍弃功利为艺术奉献。如此生态，作品只能大量而平庸、形式而空洞、装饰而无语、走神且无心，这样下去，舞蹈艺术危矣。
上述问题，在新近层出不穷的舞展中得到了充分印证，政府主管部门对此深恶痛绝，业界对此痛心疾首！首先，揭示问题、不怕见底。年中，文化部在武汉举办的全国舞蹈精品创作展演，四场演出与研讨会的整体构想集中火力向舞界顽疾轰击，针砭时弊、切中要害；全年历次“荷花奖”比赛及其创作研讨会，同样深度开火，瞄准靶子痛击。从反响看，业界开始正视问题、寻求解决路径，也开始理性反思、真心面对艺术。态度端正了，心态正常了，办法也就多了、点子也就对了。其次，深化认知、改革机制、搭建平台、寻求突破。业界日益认识到“舞赛—舞展”链条上舞蹈创作与舞蹈艺术等诸多方面问题的严重性和破解问题的必要性、紧迫性，意识到必须先从观念上找到问题的核心和焦点，进而找到问题的实质、肌理，顺藤摸瓜地发现问题的本体，然后从理论上探寻破解问题的理性基础和思维依据，再由表及里、层层递进地剖析并解决问题。属于认识层面的问题就在认识层面解决，属于机制变革的问题就在机制层面动手，属于创新方式方法和平台搭建的问题就在这些方面用力。第三，舞展就是要回归艺术本体与艺术本性，从而体现艺术本质和价值。舞蹈艺术的古今价值显而易见，舞蹈家、舞者、舞蹈大众和草根的不同人口队伍必须按照文化与艺术的原则进行基本建设，在强基固本的前提下，再强化高端、塑造高原、顶起高峰。需要强调的是，始终如一地坚守艺术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始终如一地坚守文化与艺术高地并为之筹划一切，始终如一地寻求艺术本质上的突破而不要掺杂不协和音，总之恪守艺术精神、无止境地追求艺术至境的创造。这才是舞展得以健康运行的前提，更是其可以预见的前景。
其实，今天的舞展不啻是数十年前舞展的一种“回省”或是“回头看”，它是一种检验，是对舞界艺术良知的回眸与提醒，更是对未来创造的一种明示。希望这个头可以开好，更希望舞界因此可以吐故纳新，层楼精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