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在贾作光先生的主持下,北京舞蹈学院用自己的师资力量创办了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班,被誉为“黄埔一期”,为中国的舞蹈史写下了光辉的一笔。贾作光先生亲任班主任和编导专业课老师,为首届编导班的学生们提供了全面且系统的舞蹈编导的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为我国的舞蹈创作输送了一批杰出的人才。“黄埔一期”培养出了中国第一批编导人才及优秀的表演人才,他们此后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舞蹈、舞剧作品,在国内外产生了重大影响。
“黄埔一期” 的毕业生们努力践行着老师的教训“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将热爱生活、热爱人民、热爱艺术做为每个人毕生艺术创作的指南。贾作光先生对“黄埔一期”的毕业生们影响深远,其中张健、马家钦和魏芙为我们分享了与贾作光先生之间是师生,更似亲人般相处的故事。
我心中的耿直boy 张健
除旧迎新大扫除,翻出了恩师贾作光先生三十年前的珍贵手迹。那一年,我执意要辞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时任领导对我几番劝说几度恐吓均无效,便择日计了一场“鸿门宴”,请贾老师出面游说我。孰料,我却把老师给说服了,他老家决定支持我《别了,河东十八年》(当年辞职报告的题目)。
为了让爱徒由东向西的路走的更加顺遂,老师当即伏案,亲笔为我书写了两封长达六页的推荐信。语言生动,字体工整,字里行间充满了老师对我的厚爱、厚望、期许与父亲般的谆谆教导。让我想起当年“黄埔一期”的入学考试。
那是入学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完成了考试报到和抽签手续的我,站在校门口和几位同一批的考生们交谈。突然,贾作光老师从这里经过,瞬间考生们蜂拥而上和明天的主考官、未来的班主任热情的打招呼。只有我在回避,因为众人都知道我是贾老师的作品《海浪》的表演者,是贾老师喜欢的学生。但是,出乎预料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被考生们簇拥着的贾老师突然大声的对我说:“小张健,你先别走啊,阿姨让我下班后把你带回家,她今天给你做了一顿好吃的。”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跟着老师乘上公交车出发了。一路上,老师很少跟我说话,也根本不说明天考试的事情,反而是与路上“偶遇”的几位考生热络的交谈。我的心一直紧张的提在嗓子眼里,直到回到了贾老师位于团结湖的家中,“黄埔一期”和贾老师的那些故事见到师母乌仁莎娜阿姨和她忙了一下午的丰盛晚餐。
陪老师喝了一点小酒,吃完了本该尽兴享受的饭菜,终于我忍不住问老师,“明天我就进考场了,您叫我回家来是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有啥可说的呀,好好考呗。”“啊?您就没有特别要嘱咐提醒我的,我也好准备准备。”“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这次从全国各地来的考生,个个都很厉害。你如果对自己没有信心,明天,你干脆就别考了!”
啪!一记重重的拍桌声如雷贯耳。我顿时束手无策、如坐针毡。
第二天,我在众人的“瞩目”中开始了“黄埔一期”的入学考试。复试进入到听音乐即兴编舞的环节,我抽到的音乐是小提琴独奏《思乡曲》,这是我的擅长的风格,所以信手拈来自认表现不俗。正当我沉浸在众考官欣赏的目光中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先别走。”紧接着贾作光老师“随手”从众多考试音乐中抽出来一个音乐盒带对我说:“你除了软绵绵的抒情还会别的吗?”我愣住了,头皮一阵发麻。“去,把这个音乐拿给老师播放,你再即兴跳一段。”我偷瞄了一眼音乐的题目,电影《傲蕾一兰》主题曲,因为从未听过所以顿时慌了神。音乐响起,雄壮有力、气势磅礴,我的激情被神奇的点燃了,把我所会的武术,拳术,毯子功都用上了,终于有惊无险的考过了这一关。
接下来贾老师在点评中的一句话让我至今铭记于心“你不能只喜欢舞台上的自己,要喜欢心中的艺术,而不是艺术中的自己。”
弹指一挥间,恩师,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完成了一篇还算是不错的作业——《谢了,河西十八年》!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想能无愧于您的厚爱,无愧于您亲手打造的“黄埔一期”。
赋予我艺术生命的父亲 马家钦
在“黄埔一期”的编导班里,我是年龄较大的学生,北舞首届编导班招生是有年龄的限制,我只能把我的实足年龄变作我的虚岁,才蒙混过了关有幸地被录取进入了北舞编导班旁听生的行列。不知道是自卑还是莫名的傲气,不知道是谦微还是自我作杠,本来就少言的我更变得寡言,跟老师的沟通几乎没有。
当时的北舞首届编导班人才济济,可以说男神很多,美女皆是。编导班的学习气氛、生活气氛是非常的活跃,天天是热火朝天、笑语连珠,还有那浪漫的小故事经常换台,连续剧、微电影中的男主角三岔五天就要换岗。一开学贾老师就告诉我们,编导必须是“疯”子,那真是吓到我了。江南小女子讲的是循规蹈矩,温文尔雅,吴侬细语,出门在外走三步停两步,回头观望再向前走,不要冒进,更不要狂妄,江南的女性首先讲的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江南的才子更讲的是琴、棋、书、画知书达理,既然老师讲了要“疯”,于是听话的我也就开始努力的那样“疯”了,也不知“疯”的怎样,但还是在“疯”,一“疯”又是几十年,如今还在“疯”,只是“疯”的不够,那是因为本性难移。
有一日老师在每个人的日记本上为大家提词留言,我心里紧张了许久,不知道老师对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学生会有何想法。当我打开日记的第一页,看到的是贾作光老师漂亮的书写——“松”“竹”“梅”。我正在发呆,老师轻轻的走过我的身旁看了我一眼,那脸无情、那眼无神,只是停顿了至少3秒钟,我习惯性的低下了头,仍然发呆似的看着“松”“竹”“梅”的留言,脑中出现了一个问号,什么意思?
这个问号一直陪伴着我的一生,直到那一日……
我和学友魏芙下了火车直奔贾老师家,学友为贾老师布置的新房十分温馨,虽然是小小的客厅,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梅香雪海,竹林深处,高山之巅,常青树旁,鸿雁展翅飞旋,寻找着他的学生……那一刻,我明白了,“松”“竹”“梅”的全部,那是期望,是信任,是一个父亲对他子女的全部的期待!
一个“舞”字沉甸甸 魏芙
2008年,我带队伍去参加奥运会,贾作光老师见到我便将我拉到书房,悄悄地对我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贾老师亲笔所书写的“舞”,这份贵重的礼物,他竟赠予于一个多年对他不敬的学生,真的令我无地自容……
因为自己的任性、偏执,和艺术上的不成熟,毕业那年,因为在一些艺术观点上和贾老师有了分歧,也对贾老师产生了误解,以致在毕业的会餐桌上,面对着贾老师用不起立,不敬酒以示自己的委屈。内心深处就是一句话:“你是谁?我是谁?为什么对我要这么不依不饶。”
离开学院后长达七、八年,每次贾老师来上海,我也是故意避之。也许,贾老师根本没有想到我有这小肚鸡肠的怨恨,但久而久之,他也有了察觉:“这个魏芙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见了贾老师这么没有礼貌!理都不理的!”有些人不解地批评我。我还是这句话:“他是谁?我是谁?我不理他,他何须这么在乎?”年轻气盛,不知感恩的我,总以为自己还挺有理由,也以为贾老师是大人物,根本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我的师弟张健很认真地问起这件事,并告诉我贾老师真的很伤心,而我仍然耿耿于怀,没有悔意。
大约是1993年去北京参加全国舞蹈比赛,我们一大群人正在海军大院门口等车,贾老师来了,他一眼就见到了我,我还想躲避。他却大喊大叫地直冲到我面前说:“魏芙你这个小子,早听说你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真的没有防备,竟站在那里无所适从了……心里真的不是滋味,看着贾老师已经有了白发,声音还是那么地洪亮,我彻底被他的宽容和真诚击垮了。按我的逻辑,他大可不必这么放下身段,为了他众多弟子中的某一个,我脑海里又出现这个问号:“他是谁?我是谁?”可是,贾老师——这位受万人敬重的舞界泰斗,真的是这样做的。这一天,我的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贾老师的话语,还有他的那付真的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样的表情。
不仅如此,此后贾老师一直关注和帮助我在退休后致力打造的一个群众体育、文化推广的项目“海派秧歌”。2007年,我们在中国的金融中心——上海陆家嘴举办“首届海派秧歌全国邀请赛暨第二届专家研讨会”,贾老师从云南的全国舞蹈比赛现场结束后便匆匆赶来,84岁高龄的著名舞蹈家在巍巍的东方明珠塔下,在万人簇拥的上海民众的欢呼声中,跳起来刚劲有力、热情似火的中国秧歌。贾老师还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文章,充分肯定了我们的创新精神和对中国民间舞蹈的传承发展所作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