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道法自然的“自然”指的是自然而然的状态与规律,仁者乐山,文人爱石,赏石艺术的载体源自“自然”,其审美精神崇尚“自然”。文章以文献研读法为主,对中国赏石文化的产生与发展进行梳理,对赏石文化的审美精神和在当代的传承发展展开研究,赏石文化为世界所认可,也标志着自然物品与艺术品界限被打破,文人们以石喻人、寄情于石的雅趣得以传承。
关键词:赏石文化;审美精神;传承
检 索:www.artdesign.org.cn
中图分类号:j05;j3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832(2018)01-02-0127-03
一、石之出高古
在中国历史上,对于赏石的文字记录,最早出现在春秋时代,距今有3000余年。
商周时期,赏玉活动开赏石之先河,在此时期十分流行。《说文》中这样描述:“玉,石之美者”,玉产量很低,特别珍贵,人们就用美石代替玉石,赏玉文化成为了中国的赏石文化之开端。
随着时代的发展,赏石被纳入了造园体系之中。秦、汉时代的阿房宫、上林苑等园林中都有许多景石,产生了一种以“一池三山”为手法的园冶传统。东汉、三国以及魏晋南北朝,很多达官显宦的住宅、宫观寺院都非常重视景石的运用。
山东的临朐出土的北齐墓葬中的大量壁画描绘了奇峰异石,其中一幅壁画记录了墓主人魏威烈将军长史崔芬的生活场景,壁画中的庭院用两块相向放置的景石装饰,以木相衬,展示了早期的造园饰石的手法。东汉时期,中国的赏石文化就风靡于上层社会,到了南朝,赏石文化进一步发展。
魏晋时期,赏石的功能不再是单纯的观赏,增添了一份精神的寄托。《洛阳伽蓝记》记录了昭德里,相关的记载是这样的:“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张伦打造的石山,水平已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先秦时期的儒家把道德品质比作自然山水,山水被人们赐予了伦理符号色彩,到了魏晋,“比德”学说被彻底打破,人们于外挖掘自然之美,于内挖掘人格之美,两者呼应,交相辉映。《世说新语》中这样描述:“羲之风骨清举”,晋朝的人将人的品质和“风骨”相系,“风骨”成为一种美学概念。
二、古之赏石观
唐诗中的“寒姿数片奇突兀,曾作秋江秋水骨”是将奇石和风骨相系的创举,唐时,随着社会经济的昌盛,大量文人墨客、宦臣成为赏石界主体,“文人石”的时代开始了。
宋代,园林与赏石文化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宋徽宗(赵佶)作为一个“文人皇帝”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宋朝尚文,文人墨客备受青眼,宋徽宗引领的赏石的风潮风靡朝野,文人士大夫阶层成为宋朝赏石的主流人群,涌现了大量关于赏石的专著;米芾建立了相石理论:“瘦、透、漏、皱”,非常流行以奇石作文房清玩。
除了入室作装饰,在宋朝,赏石还可以入园作景观,奇石入园规模相比隋唐时期较小,而设计的风格更加清新、细腻和精致(图1)。文人园林出现,展示了宋代园林的新水平,继承了晋人对风骨的表现,强调意境,着重渲染“神似”,奇石成为一种常见的造园材料。宋徽宗的“艮岳”即为一个意义非凡的宋代园林。
(一)徽宗之园 寿山艮岳
艮岳的建造耗时5年(宗政和七年-宣和四年,即公元1117-1122年),到了北宋靖康二年(公元 1127年),金人入侵,惨遭毁坏。艮岳的设计参差有致,动静相宜,方寸间展现了山川的动势与气息,真可谓是“壶中天地,咫尺山林”,可以称得上是明式园林的开山祖师了。(图2)
宋灭后,元朝的赏石陷入低谷,相关记载也并不集中,比较稀少。但文脉尚存,明代开启了新的篇章,江浙地区商品经济繁荣,江南地区的文人艺术重现生机,但明朝尚武轻文,王阳明又创立了心学,提出了“知行合一”“直指人心”等理论,这些都将明代的文人们的目光集中在生活情趣与生命认知之上。
明朝,赏石文化深受雅致精巧的审美理念陶染,江南地区的园林日趋精巧,重视“壶中天地”“芥子纳须弥”的空间之美。明代晚叶的文震亨在《长物志.水石》里这样描述:“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可见其以管窥天的境界。明代晚叶,在祁彪家的“寓山园”中,文人“袖里乾坤、瓶中天地”的审美趣味也被“袖海”和“瓶隐”两个景点展露无遗。明代也是文房清玩的顶峰时期,器物的形制强调古朴典雅的气息。由于室内家具、陈设力求精巧和平稳,明朝出现了较多的平底横卧的赏石与拳石,日趋精巧,明朝的赏石收藏中最出名的就是米芾的后人米万钟的藏石。(图3)
(二)米万钟之藏石
米万钟(公元1570-1628)是明代晚叶的知名文人,他于京城的湛园边建了一座“古云山房”,用来放置奇石。根据《春明梦余录》的记载,最为知名的就是如今不知去向的非非石,万幸的是,吴彬的画作《十面灵璧图》流传至今,此画一共有十幅,从十个相异的视角来展现非非石。灵璧石通常都具有极佳的形状和纹路,但只一、两面瘦峭秀丽,但是非非石的奇特就在于每个面皆奇,不同的人赏石过程中可以感受到奇石不同的神形,这种似是而非使其得到至高的颂扬。
明代晚期,政治阴暗,士人阶层难以一展宏图,被迫归隐一方,圄于私园的明代文人在胸怀气象、内心完整度等方面都不如宋代文人。
清代,文化进一步衰退,文字狱、太平天国等给江南的文人带来了非常深的负面影响,紧接其后的是西方文明之崛起,在波及全球的战乱中,赏石同其余的传统文化一样,陷入了一种沉寂之中,时间迅速地进入了21世纪。
(三)研山之铭
“研山”的概念有两种,一方面是指山形的研,是一种具有磨墨的功能的砚台,也可以称为“山砚”;另一方面是指小巧的形态似山的石头,也包括山形的笔架。如今被重庆市博物馆收藏的《研山图》,作者是清代的罗聘等人,这幅画作涵盖了米家研山拓本和画像,也包括著名金石学家翁方纲所著的内容翔实的《宝晋斋研山考》,和“研山”的概念相关。(图4)
明朝,研山在文房清玩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研山中的精品仍是灵璧和英石。研山多精巧,置于案上,用作砚或者是和笔砚纸墨相伴,以小见大,展现了文人之赏石观。
三、石之新世纪
20世纪末,部分美国学者开始关注、研究赏石文化,美国的收藏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的《worlds within worlds》是这些研究中的典例。在理查德·罗森布鲁姆的观点里,中国的古代赏石可以被纳入艺术品的范畴之内,这种定义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发觉文人赏石通常都进行了加工处理,体现了精妙绝伦的雕刻艺术;另一方面是他认为赏石的底座有着戏剧性的作用和功能,去除底座,石头回归到自然物体的位置,添加底座,它又走到艺术品之中,但对此最重要的影响其实源自法国的雕塑家杜尚,1917年,他把现有的一个小便器置于纽约的美国独立艺术家展览会展览,并为其命名为“泉”,此举动惊世骇俗,使众多的西方人原有的艺术创作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渐渐地,直接使用现有的自然物品也开始被当作一种艺术创作的活动。这种理念与中国当代所强调的奇石是一种“发现的艺术”的说法有不谋而合之妙。(图5)
西方的传统的人像雕塑大多用轮廓打造有限的物象,而中国的传统赏石却用孔和洞打造无限的空间。
(一)先驱——“玄芝岫”
2008年,奇石走向了台前,香港的苏富比2008年春季大拍在北京的预展中,一块宋代的米芾流传的石头引人注目,置身于大量雍容尔雅、灿烂夺目的古瓷、珠宝中,独占鳌头。拍卖结束前,它的估价是300万-500万港币。奇石的名称为“玄芝岫”,如今的主人是台湾的黄玄龙。(图6)
奇石“玄芝岫”在史上经历了辗转流传,它和江南无锡渊源极深。
“爰有异石,徵自灵璧。匪金而坚,比玉而栗。音协宫商,采殊丹漆。岳起轩楹,云流几席。元祐戊辰米芾谨赞”,正值公元1088年,此时米芾38岁。
两百多年后,此石流传至元朝的知名书法虞集手中,虞集离世百余年之后,如今,此奇石被收藏在无锡的名门华夏的“真赏斋”中。在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的时候,文徵明给老友华夏作画(《真赏斋图卷》),需要用怪石构图,文徵明很喜爱华夏的“真赏斋”中的那块灵璧石,便借用作画。
华家将这块奇石收藏了四百年,到了1949年,此石随华家之后流至台湾。数年前,黄玄龙获悉台湾有此奇石,寻至华家,多次央浼,终于一睹风采。大约在十年前,华家的后人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最终同意把奇石转让给黄玄龙。铭文中没有记录这块奇石的名称,黄玄龙便参照颐和园的“青芝岫”来给它命名,“玄芝岫”虽小,但它也形态如芝,“青芝岫”又曾属米芾的后人米万钟,它与“玄芝岫”相承一脉。
无锡的藏家和文人向来钟爱石头,藏石在无锡具有悠久的历史,它是无锡文人的一脉相承的意趣,如今也流传着许多无锡文人与奇石的缘分的故事。
2011年,笔者的研山堂寻得一块宋坑灵璧,只有拳头大小,质地缜密坚润,颜色沉穆。石头表面石筋纵横,纹理重峦叠嶂,满足了古代文人怀抱山岳的雄壮情怀,在形制上完全符合宋朝的赏石美学标准,带有铭印“王氏宝玩”“友石生”。这块石头本属于梁溪的李氏,日后被转手给了唐氏浩年,如今属于笔者的研山堂。李氏原名为李梦菊,是民国年间的无锡商人,颇爱古玩,藏品众多。唐氏浩年爱好收藏奇石、赏鉴木器,这段奇石因缘也有迹可循。
笔者考证了石上的印文内容,若根据印文来推论,这块灵璧拳石的主人是王绂。明代初叶,王绂出生于江苏无锡,擅长歌诗书法,他的竹被称为“明朝第一”,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王绂创作《竹炉煮茶图》,王达为此画写序作铭,合称为《竹炉图卷》,乾隆皇帝曾在此欣赏《竹炉图卷》,颇为赞赏。后被毁坏,乾隆帝模仿、补写了《竹炉图》,并为此题诗,现在保留在无锡惠山的森林公园内的王孟端的墓冢。(图8)
读书、绘画、写诗、打坐、访友和修心皆为古代的文人的永恒追求,收藏即是心象的反应。从米芾的藏石再到王绂的藏石,上述的掌故展示了梁溪的收藏传统渊源和文脉相传内在的强劲有力,文徵明给老友华夏绘制的一幅图卷也使一段传奇佳话流传千古。虽然“王氏宝玩”和“友石生”皆可追溯其源,但史料的记载至今仍无法考证,而石可通灵,文人石心,何憾之有?王绂的藏石虽然有铭印,但未记录其名,因为此石和“玄芝岫”一样体量精巧,并且都出自无锡,故命名为“惠云岫”。
(二)研山之寻意
研山之山,为手中之山,更为心中之山,手中之山浑然天成,伴随着远古的进化和传说的真身出现在人世,身体发肤都受于此,相逢便似曾相识;它的形制源于自然,如米万钟的非非石一样十面都可以观赏,鬼斧神功,形致意出。又抽象又具象,可想象又非象,它的重点也是华夏的艺术之魂——写意。此即为《研山铭》所道之。(图9)
研山铭未道出的,更可为今人所意会,对当今的人也有着重要的警示作用:生命之中个人的孤独,是历史的长河里个人的闪光。过往烟云,此刻离合,米芾爱石,唤为石友,执迷不悟,不累先人。世情似水,石不能语,饱含着似米芾一样灿烂的个体的精神,研山追古的旨趣就是这样— —凭借着上述灿烂的风骨精确地焊接华夏的文脉起源。■(陈原川 江南大学)
项目来源:江南大学产品创意与文化研究中心、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编号:2017jdzd02